鬼谏 第69章 我与我（二）

这个小孩真有意思，他告诉我说，牡丹花告诉他昨夜镇国夫人的衣裳落在这里，今早被巡逻的侍卫捡走了。

“侍卫……要穿夫人的衣裳吗……”我问。

小孩说是的吧。他又在听花朵们说话了，好像在听小鸟叽叽喳喳。我好想一起听，可是我听不到。我问颂璟，为什么我听不到花朵们说话？颂璟还在生我的气，她不理我。

但是小孩回答我说，因为我是人，这是好事情。

其实我是鬼啦。我想这么说，不过颂璟突然出现，捂住了我的嘴巴。

小孩说他叫原辞，我叫什么。

“颂璟哦。”

“九公主。”

“嗯……”对了，父皇最近让我做九公主。我不知道九公主是什么，但是我做这个的话，嬷嬷们就不会打我。我点头说：“做九公主可以和你玩吗？”

原辞说我不做九公主，他也会和我玩。

可是我不做九公主的时候，大家都看不见我，原辞为什么会和我玩？我不知道。颂璟又说我笨了，她让我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想，他想和你玩，你也想和他玩就行了

我想颂璟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他玩。我就蹲在他旁边，听他和花朵嘀嘀咕咕。他会告诉我花朵在说什么，也会把我的话说给花朵听。

原辞真好。他听得懂我说话。

他问我，小猫是不是我的。我说这不是小猫，这是小白。

“哦，是小白。”他想摸摸小白，我就把小白放到他手里。

小白对原辞喵喵叫，原辞说：“小白说，你是它的好朋友，你会喂它吃饭，虽然……”

“虽然什么？”

原辞摇头，“小白说你很好很好，让我不要欺负你。”

颂璟对我一个人冷酷道：小白一定是说你很笨，不会说话，连筷子都不会用！

“哦，小白，没有说错呢。”我点点头。

原辞就笑了起来，好像我让他很高兴。我怎么让他高兴了？我不知道。

原辞说他想和小白一样，做我的朋友。第二天，他就抱着一盒子玩具，来宫里找我了。

他有很多竹蜻蜓、拨浪鼓、陀螺、弹弓……还有一些亮晶晶的珠子。他说珠子是娘娘们给他的，他不怎么玩，我喜欢的话，都可以给我。我只拿了一点点，用小绳穿起。

我想送给母亲，挂在母亲纤细的手腕上，但是颂璟不准我去母亲睡觉的地方，我就只能自己挂在手里。原辞真是好人，他把剩下的珠子都串起来了，变成一摞给我。

过几天，他又把他堂婶婶、大姑母、二姐姐、四妹妹的珠子都给了我，我睡在珠子堆起的小山上，脸颊都压出红印子。

父皇是觉得我有红印子很有意思吗？父皇揉着我的脸，给原辞家里送了一样多的珠子。

父皇问我，要不要原辞给我做驸马？

驸马是什么？我在父皇打开的奏折上画马，父皇就哈哈大笑。

不知道过了几天，父皇骑着马带我去了学宫里。他说原辞的祖父上奏让公主们去学宫读书，为天下做表率。我不懂，但是我在学宫里看见原辞了。

父皇让我坐前边，但父皇一走，我就把垫子挪到了原辞这里，我和他在一个案前读书。

学宫里的人很奇怪，他们围着我们说这是傻公主和痴驸马。我问原辞这是什么意思？

原辞说他也不知道。他很认真地在写字，夫子每次都会夸他写得好。

我也想像原辞这样，可是我拿起笔就只会画歪歪扭扭的圈。颂璟颂璟，你帮我写好不好？颂璟在深夜会习字哦，什么样的字她都会写。但她不帮我，她说我只能给别人看我的鸡蛋字。

好吧，那算啦。原辞说我画圈圈也很好。

原辞总是夸奖我呢，写字很好、说话很好、走路很好、我和小白在地上打个滚，他也说很好。除了母亲，只有原辞这样对我好。颂璟对我也好，可是颂璟不会夸我。

原辞对我太好了，所以我也要对他好。我把贵妃吃的肉丸子打翻丢掉了，因为原辞每次看见贵妃吃肉丸子，嘴唇都会发抖。我还把葛先生最喜欢的鸽子放走了，因为原辞说葛先生用鸽子做坏事。我还带父皇去巡防营捉迷藏，这样二统领放鬼到别人家里的事情，也被发现啦！

因为我是笨蛋，没有人会怪我的，父皇只会笑。颂璟，你看，做笨蛋也有好处哦。

当我不做笨蛋了，父皇才会不喜欢我。

父皇养了很多狮子、熊、老虎在宫里，这都是用来游戏的。我坐在父皇膝盖上看狮子们吃人，血流成了小河。我害怕的话，颂璟会出来，带着我的眼睛和耳朵看天上的云，听小白喵喵叫。

但是原辞没有颂璟，他吓哭了。他跑到看台下面去，让大家不要放动物进去吃人，或者吃动物。我们是小孩子，没有人听我们说话。每次父皇举办观猎时，原辞都会跟很多人说这样不好。但从来不奏效。

所以原辞开始和动物们说话。他告诉我，动物都有灵性的，它们太饿了，才会吃人和同胞。我以前饿的时候，墙上的壁虎也想吃，所以我知道原辞的意思，动物们都不是坏动物。

他每次在观猎前都会给动物们送吃的，这样它们就不咬人。原辞好聪明呀。

但是有一天，原辞进大笼子里的时候，笼子被锁住了。我听到了落锁的声音，像父皇锁住母亲的时候。我想要父皇去放原辞出来，可是就像父皇从不放我母亲走出囚笼，父皇也没有放过原辞。

颂璟、颂璟，原辞在被熊追，还有狮子也出来了……怎么办，我只会哭泣。狮子要咬住原辞了，怎么办啊，原辞会死掉的……冥河里的鬼会带走他，再也没有人会听我说话了。

“如果要救他，你可能会死。父皇一定不会再喜欢你。你要救他吗？”颂璟回应我了。

“要救的。我死了，原辞会帮我养小白。父皇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以前没有父皇，我和你不是也很好吗？”

“好吧。”颂璟来了。原来颂璟会飞，她飞到观台下，她伸出手就制服了狮子。可是颂璟在发抖，她掉在地上站不起身。

原辞哭着跑向我和颂璟。我很吓人吗？他刚刚面对狮子都没有哭，看见我却哭了。

颂璟，你听，父皇痛苦的叫喊。是狮子去吃父皇了。

“父皇只是把你当玩具，他把母亲也当玩具，你不要救他。”颂璟说。

可是我真的很懦弱，我害怕有人死。颂璟和我是双生子，她会飞，那我也会。当我想的时候，我就飞上高台了，可是、可是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出来了。我想做坏事。

我咬断了狮子的血管。

我也不想要狮子死的，我回过神，害怕到哭起。我做噩梦的时候，父皇都会像母亲一样安慰我。

但这次他没有，他像嬷嬷一样，打我的脸。我滚下台阶，牙齿磕在石头上，满口都是血。

颂璟说我应该要听话的。对不起，我是笨蛋。我要睡着了，母亲会来接我吗？

不会的。颂璟说，母亲是鬼，没有魂，她死掉了就是死掉了。

母亲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母亲死了。颂璟说，我也要死了。

***

颂璟又说错了，我没有死。原辞跟着小白，钻过猫洞狗洞，来找我了。

他哭得那么伤心，眼泪掉在我断掉的手腕上，砸得我好疼。他给我洗掉血垢，换上药，再包扎。可是这样远远不够，我还是很痛。

我不要颂璟出来，我不希望她痛。我只能日日夜夜，咬着牙忍痛。哦对了，我刚刚长出的牙齿断掉了，尖尖的门牙又刺破了我嘴唇，新鲜的血淌了出来。

睡着吧，睡着就不痛了。等我醒来时，我在原辞的背上。

“……颂璟，你不要睡着，我们马上就到医馆了……”

“医馆是什么呢？”

原辞听见我的声音，又忍不住哭。他低声啜泣、渐渐声音又大起来了，肩膀一颤一颤的。

可能是小的时候，我们面对这个浩大的世界都太无力吧，有时候喊破喉咙，在大人眼里也只是小孩子在胡闹。我们束手无策，只剩哭泣能够随心所欲。

我忘记原辞哭过多少次了，只记得他的眼泪比冬天的雨滴还多，下得那么细密，无止境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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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与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