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谏 第65章 离别

“你怎么来了？”晏林深看见姬恒，目光一紧。

姬恒依旧寡言，他沉默地一刀将咬住晏林深的猎犬劈成两半，长刀一旋，刀光成圆。靠近的猎犬尽数被斩回岩石形态。

转轮王微微后退一步，皱眉对卞城王道：“这小子不对。他那股力量和在枉死城时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卞城王话音未落，突然向后闪避。转轮王扭头一看，顿时又骂了一声小白脸——姬恒踏着金云，以突破常人的速度避开猎犬直击贼首，他的刀甚至更快，眨眼间就到了转轮王面前。

转轮王大意了，他的同僚们没准比人皇更希望同僚们死，哪怕他们一道作战，也要小心同僚反水。你以为鬼王会为你做主？异想天开。从狡诈、暗算、阴谋中活下来的鬼，才配与鬼王共享天地的怨气。

转轮王已经躲不掉了，他将左臂变成最坚固的金刚石，硬接姬恒这一刀。于是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姬恒的变化——那刀简直是盘古在开天辟地，金刚石半分都挡不住，摧枯拉朽的势头将转轮王半边身体都震麻，整条胳膊完全断裂。

另一边晏林深电光火石之间出现，结印的指尖蕴藏无数雷电之力。他向转轮王压下掌，雷光从转轮王头顶落下，将他浑身电得焦麻。

“你们敢杀我吗？”转轮王怒吼道。他浑身边做巨石，从两侧闭合，想将姬恒与晏林深同时压进他的身体里，压碎他们。

“姬恒哥哥——”远处传来高声叫喊，姬恒从正在闭合的岩石缝隙之间，看见赵颂璟爬到金色织网上，她用尽全力将一柄剑抛给姬恒。

是鬼谏。赵颂璟将鬼谏再次授予姬恒。

转轮王从一颗鹅卵石开始修炼，历尽万年修炼，在仙鬼大战中捡拾起鬼王的一枚眼珠，由此吸纳天地怨气，化为阎王。他的身体异于众鬼，除了鬼王，无人、鬼能够毁坏他的身体。他也因此在鬼界横行无阻。直到他被那个被称为“鬼谏”的半人半鬼狠揍。直到他最终又被名为“鬼谏”的剑杀死。

姬恒在岩石闭合的最后一刻，拿到了鬼谏。他的右臂在十年前与赵颂璟的对决中被她身上的鬼气所伤，却也因此能够握起这把只认赵颂璟的剑。

只是这毕竟是凶剑，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哪又如何？他握住剑，从转轮王胸口切入，切中石头的声音咯吱响。姬恒向前一步，挡住了喷溅出的黑血。他不留一丝余地，将转轮王整颗心脏一剑又一剑地切碎。

转轮王感受到他停止的身体，以及逐渐被吸食干净的鬼气。不、不对……不是鬼谏在吸收……是……

来不及了。转轮王步了楚江王的后尘，他苦心钻营三千年，最终也不过成为一捧灰，风吹即散。

鬼谏造成的负担太重了，姬恒跪倒在金云之上。晏林深伸手搀扶他，赵颂璟在远处惊恐地大喊：“姬恒——”

姬恒回过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晏林深胸口探出，那只手里，握着跳动的心脏。

姬恒猛然接住倒下的晏林深，剑柄反转，人皇的怨与恨顷刻冲天而起。鬼谏的力量将四周残留的岩石、沙尘甚至是雷霆与金云统统毁灭，姬恒抱着晏林深，一剑划断了卞城王的脖子。“谁准许你袭击司命宫！”姬恒咆哮如雷。

卞城王没有死，他还在笑，他将晏林深的心脏放进嘴里，“是个半仙了吧，嗯，果然香甜。”吃到至纯至净的仙气，他几乎容光焕发。他才不管烂摊子，只驾着断了尾巴的黑蛟龙悠悠离去。

宿淮凝聚的金云被鬼谏摧毁，姬恒霎时往下掉落。可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毫无知觉，只能怀抱着晏林深，不断下坠。

***

“皇叔，我可以跟着你读书吗？”少时的姬恒像只活泼的小熊崽，他在姬林深下朝的路上拦住他。天真干净的眼睛里满是对皇叔的崇拜，“昨夜我瞧见了！皇叔这样、这样一剑，就把那么可怖的鬼将打倒了！皇叔、皇叔，镇国将军看见鬼都不敢过去呢，只有你、只有你最厉害了……天呐，皇叔，我真不敢想，我长大可以像你这样吗？皇叔……”

虽然是皇叔，但姬林深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不喜欢带孩子。他打着马虎眼说：“行啊，你父皇答应了就行。”

姬恒眼神一亮，“父皇答应啦！皇叔，我今晚就收拾床铺去找你！”

还要来我府上闹腾？姬林深想想就害怕。“你知道的，笨蛋不好教。你要是笨蛋，是不能到我府上读书的。”

姬恒眼神更亮了，他一面倒退着走路，一面拉开外衣给姬林深看，“皇叔，我不是笨蛋。我在学堂上作诗、背书都是最好的！你瞧，父皇赐我小马褂了。他说你小时候读书也好，也穿这个。”

这马褂丑死了。姬林深从来不穿的，“啊，你知道吧，我母妃吃斋念佛，我们府里都吃素，不能吃牛羊肉。”

怎么会有人不吃牛羊肉！姬恒每日牛肉都要吃掉一斤！他咽了咽口水，道：“可以的！皇叔，我可以的！我叫母亲不要给我送肉了，只给弟弟送就好了。我也不吃了！”

真是难缠的小子啊……姬林深手腕上转着玉笏，脑子里想着还能怎么拒绝小屁孩。皇兄这个没谱的，不是喜欢娜鲁喜欢得要死要活吗，娜鲁亲生的儿子他都不自己养。不会是有了小胖墩，不要这个大熊崽吧？

“哎呀……”

姬恒眼巴巴望着皇叔，就等皇叔点头。他倒退着走，后脑勺没眼睛，没发现后头就是一匹挂着金马鞍红披风的高头大马。他再后退一步，就撞马肚子上了。

待会惊着烈马，一蹄子给小孩踹翻。姬林深还是心太软，手一转，玉笏插姬恒后颈里，把人丢上马背了。“走，去马场试试。不是武学笨蛋的话，就收你。”娜鲁送他回来的时候，说这是个不太聪明的儿子，学啥啥不会，在草原待不下去。那这回……

姬恒眼睛里像是炸烟花爆竹了，他一夹马肚子，刺溜便窜出去了，“好耶——皇叔收我了——”

“喂……你叔还没上马呢……”

倘若当年不答应姬恒，那他是否就不会在建晔之战里，拔起掩月刀，替皇叔去杀阎王了？姬林深常常这样想。

那场战役是姬林深的过失。他以为他建立了龙骧军，他杀了千百只鬼，就能与阎王一战。可是他错了。阎王即便是死，也有人力除不干净的鬼气。那是他们给以下犯上者的诅咒。

阎王的鬼气充斥在姬恒身体里，他浑身发黑，从脚趾开始溃烂、融化。他死死握着掩月刀，躺在姬林深的怀里，“皇叔，我来为你试刀……”

别这样，小恒，皇叔不是英雄。

没有人责怪姬林深。兄长主持了迁都，带着建晔剩下的百姓去往新的帝都。师傅前来，将鬼气封在建晔，她带姬恒前往高山雪巅，用尽手段遏制姬恒身体里的鬼气。姬恒回来时，瘦得像只小猴子。鬼气日日发作，他痛到失声，手指抓紧地砖里，露出血淋淋的白骨。

鬼差在姬恒床头晃荡双脚，等着他死亡。在他这个年纪死去，史书上会写早夭。

怎么回事？姬恒说他要做皇叔的大将军，丞相也可以，皇叔下令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皇叔说他们要统一三国，他就第一个去拿北稷皇帝的人头。皇叔说要驱赶恶鬼，他就把阎王都杀掉。

小兔崽子，你爹还没死，你叔还没当皇帝，你就要先走了？难不成，要皇叔去地府问问，你下辈子投胎到哪，皇叔来接你？不行的，这辈子你还没老老实实走完，皇叔不能等你的下辈子。

但你可以等皇叔的下辈子。

晏林深手指结印，用最后一丝力气托举着姬恒落在观星台上。他想轻佻地跟姬恒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没有时间了。他说：“小恒……天命里该做人皇的，不是皇叔，是你……”

不要再用红色做龙骧军的标识了，张扬的是皇叔，不是踏实稳重的姬恒。

姬恒能够成为皇太子，不是因为姬林深脱籍离开了。他能成为人皇，也不是因为姬林深留下的蓝图。是姬恒，成长为了百姓信任的人皇。

“小恒，皇叔有愧于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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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