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谏 第57章 强壮

沙漠里的活水都异常昂贵，赵颂璟算来算去，只要了两盆水送到房间，能洗脸擦身就行了。但她在脱衣服的时候，围挡被揭起一角，另一桶水被推了进来。

“颂璟。”原辞在外边认真道，“我比你以为的要多一点点银子。”

“大君说修仙之人不识人间烟火。”娜鲁给的盘缠都在赵颂璟这里，她比较信任赵颂璟。

“大君在这一点上判断错了。”原辞又推来一个香包，让赵颂璟丢进桶里泡澡。他想了想，觉得此时此刻的赵颂璟操心多，还是得眼见为实，于是又推了个黑匣子进来。

赵颂璟打开匣子，满满当当的金玉珠宝折射烛光，照得人眼都晃。

“这是冰山一角。”原辞说。

“你不止多一点点，你有好多好多钱。”

“都藏在法器里，还有你的银子也在里面。”

“我有吗？”

“当然。你可是北稷的公主，每个月份例至少五十两。你都拿给我攒着了。”

赵颂璟不记得她有多少银子，在北稷皇宫的事情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是原辞没有骗过她，赵颂璟这才放心用桶里的水。

原辞坐在灯下一针一线改大她的衣服，心想颂璟还是好糊弄。她是个没有人在意的公主，份例都不知被谁克扣掉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原辞为这场逃亡准备了十三年。他早就该带赵颂璟走了，倘若不是师父说他得修仙才能帮赵颂璟对抗她身体里的鬼气，原辞根本不会离开北稷。

师父……师父在仙宫应当好吧？大师兄总说要原辞潜心修炼，突破大关后，去仙宫看看师父。但是师父在仙宫能出什么事呢？人人都说仙界是极乐之地，鲜果日日成熟，五谷杂粮年年收四季。仙者饱饮天地灵气，无有烦忧。

仙界是个好地方，如果没有赵颂璟，原辞会按部就班修仙前往的。但是他有赵颂璟，仙界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原辞，我好了。”赵颂璟拖着鞋子出来。肌肤因为热气蒸腾，而显得红彤彤。眼睫毛上挂着水汽，湿漉漉的。宽大的白毛巾从肩膀裹到膝头，毛绒绒的样子像只小白猫。“我可以不穿衣服吗？”她有些欣喜地摸了摸自己的锁骨，“我好像又长大一点。”

简直像是吸饱了水的春笋，拔节的速度远超所料。原辞刚刚改大的衣服已经穿不了了，赵颂璟此刻的身形已经和十四岁时，原辞离开她的时候，相差无几。

“但是没有那么瘦了。”赵颂璟走到镜子前，打开毛巾，第一次打量自己的身体。“以前吹起一阵风都能将我折倒，现在、现在有一点像娜鲁大君。”她还不太会描述，但她发现自己不像以前那样瘦骨嶙峋，胳膊上有肉，捏起来还有点硬。娜鲁给她展示过自己的胳膊，粗壮、有力，单臂一扬便能拉住追向赵颂璟的野牛。

“还有胸前……”赵颂璟想起很久以前，申笙带她出城去泡温泉时。在朦胧的水雾里，申笙害羞地和她讲她身体的变化。话没说完，申笙捂着脸说，哎呀，颂璟都不懂啦。

赵颂璟如今有点懂了。她的脸悄悄红了起来，“原辞，你、你不要……”

“不要什么？”原辞在背后笑，“不要偷看？”

赵颂璟裹紧毛巾，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已经牵起帷幔，原辞站在帷幔后头。

“颂璟，你要变成大人了。”隔着帷幔，原辞伸出修长匀停的手。

赵颂璟以为他想握她的手。她伸手过去，原辞又翻转手掌，手心朝上，递出一串圆润透白的玉手串。一颗颗金色的吊坠串在上头，每颗都是一种小动物的形状。

“颂璟，你会喜欢吗？”原辞话音里有些忐忑。“颜则”来月事那天，原辞想把这个送给她，她冷冰冰地扫了一眼，根本不收。

但赵颂璟很小心地捧过，“喜欢。这是小白、立冬、朝闻道、向天歌、南山，还有天蓬吗？”

“是啊。”原辞露出笑意，笑里泫然欲泣。即使他们所有的朋友都在北稷沦陷中死去了，他们国破家亡，可赵颂璟还在。

***

那天晚上，赵颂璟也是转着手串睡着的。她拨弄玉珠的细微声响，掩盖了比风吹黄沙的声音，原辞放弃修仙练就的不眠状态，沉入了无边睡意之中。

但他们在这间客栈没待过夜。半夜原辞听见鬼怪进入客栈搜寻的动静，他拂开被子，赵颂璟在床上也立即睁开了眼睛。

原辞收揽行李，赵颂璟穿上衣服。须臾，两人从窗户跳出，骑上马就跑了。

原辞本来有点担心赵颂璟会害怕，但她不仅不怕，还隐隐有些兴奋。“我刚刚翻窗户，是自己爬上去，跳出来的。”马蹄声哒哒，她坐在原辞背后，悄声说。

“干脆利落，机敏果决。”

赵颂璟捂着嘴窃笑起来，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

她已经不受情感肆意支配了，她正在用理智去思考、判断、行动。原辞逐渐明白算无遗策的颜则怎么敢以赴死的办法，逼鬼王放出另一个赵颂璟——她料定“自己”不会甘心做浮萍，任由大浪冲击。可是赵颂璟的成长让原辞有些不安，他握紧了赵颂璟搭在他腰上的手，像是怕大浪将他们分散。

赵颂璟不会理解原辞的紧张，她绷直背力图再贴近一点原辞的耳朵，“上次你给我看的书，我看完了，我背几句你听听呢？”

“鬼在我们背后追着哦。”

“有原辞在的话，鬼抓不到我。”

原辞失笑道：“又是哪本书教会你向我奉承、撒娇？”

“你听不听？”

“……听的。”

“那我背了……嗯……为兵之数，存乎聚财，而财无敌。存乎论工，而工无敌。存乎制器，而器无敌。存乎选士，而士无敌。存乎政教，而政教无敌。存乎服习，而服习无敌。存乎遍知天下，而遍知天下无敌……”赵颂璟根本不是背几句，她将全文都颂出来了，声情并茂，甚至附带她稍显稚嫩的思考。当年在学宫读这些的时候，夫子点人抽查，原辞用书简挡着脸，一句句教赵颂璟，她都念得磕磕碰碰。

原辞愈回忆过往，记忆里笨拙的赵颂璟便愈发显露出了另一面……夜深人静的时候，赵颂璟懵懂的眼睛便会清明起来，她伪造好了深睡的模样，然后藏在某个角落，偷偷习字念书。偶尔提起笔，在申笙写给原辞的批注里，留下几句她的思考，或是在原辞的批注里，向申笙说点读书之外的风光。

她像月下狡黠的影子，在原辞和申笙之间捉一个人的迷藏。她如此聪慧，以至于原辞与申笙过去那么久才发觉。

真是……越回忆，越叫原辞着迷。失去理智之后，从感情一端里重新生长的赵颂璟，又会变成何种模样？真是令人期待。

“原辞，我念的都对吗？”赵颂璟问。

原辞一面驾马一面回答：“对是都对了，只是些许释义有偏差……”他琢磨了一下赵颂璟此时的智识大概是十八岁？那么他的解答可以再深入一些。他掂量好了内容，再开口，赵颂璟轻微的鼾声从背后传了出来。

“真的有十八岁吗？”原辞怀疑自己猜错了。他从大到能够收纳江河之水的法器里翻从一件紫白的披风，向后披在赵颂璟身上。

哦，原辞老早给她准备的衣服，她终于能穿上了。原辞此前从方方面面考虑了他们逃亡所需，唯独没想过要从新将赵颂璟从小养到大，于是这阶段的衣服没备好。

再过半旬，也许身体就长到十八岁了。那是原辞不曾见过的赵颂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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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