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难为 第7章 第七章

纳采过后双方没什么意见就要问名了。不过御赐的婚事，有意见也得保留，所以就是没意见。

秦家这回找了媒人上门，拿了记录文澜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庚贴，连同秦楚的一起，送到秦家相熟的白云观，请道观里的玄英道长进行测算。

玄英道长是京都远近闻名的高功，精通卜算，当时看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半晌没有言语，只说两人婚姻命数玄奥，他测算不了。

婚姻可是涉及传宗接代的大事，不清不楚显然不能叫人放心。于是秦母再三恳求，又找了同在白云观修道的承恩伯秦炜说项，玄英道长才勉强答应测算一番。但是因为难度比较大，玄英道长要闭关七七四十九天进行参悟，秦母少不得又给道观捐了好大一笔功德银子。

倒是秦楚，打从文家回来，认定自己有大将军之姿，纳采过后便日日泡在上林苑的靶场里，苦练骑射，倒把问名纳吉这些事抛到了脑后。

秦家买得起好马，又请得到好师傅，秦楚的骑术基础其实是很不错的。只是年少贪玩，心性不定，又是家中独苗，周围说得上话的人没谁支持他走武勋的道路，他便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会定下心来，日夜不辍，苦练了一个多月，竟然颇有成效。

秦楚之前马射也就是十中三四，现在基本能做到十中六七，虽然还是射不会动的假鹿，但是短短一个多月就把坐在五十步以外（约莫七八十米）奔跑的马匹上个射中目标的效率提高了快一倍，这已经足够让秦楚欢欣鼓舞了。

而且这个结果也间接证明了文粢话语的可信度，他通过跳胡旋舞练出来的灵活腰腿，确实对练习骑射很有裨益。那么同理可知，文粢说他能做将军这件事也绝非妄言。秦楚于是愈发振奋，练习也更加勤奋，不知不觉就形成了正向循环。

薛晟带着人来到上林苑时，秦楚正在练习射长垛，这射长垛是武举会考试的一项内容，射箭时会在一百步之外，也就是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设立箭垛，一轮要射满三十支箭。

箭垛是个直径九米的大目标，但是隔着一百五十米，想要把箭射上去可不是容易的事。首先拉弓的力气必须大，这样释放的出来的动力势能才足够把箭送到靶子上，其次手臂的耐力必须要好，保证连续做三十次高强度拉弓的动作不会手抖或者脱力，让拉弓的动作变形。

练习这个不仅枯燥乏味，还很难看到成效，秦楚以前来上林苑，顶多练练马射，射长垛他是不会碰的。

薛晟看秦楚射完了一轮，微微颔首。薛晟自己就是射箭的高手，眼力很好。秦楚这一轮三十支箭都在箭靶上，十支左右在一环，二十来支分布在二环的区域内。

箭垛有五圈，最中间的一圈是一环，余下两圈是二环，最外面两圈是三环。没有箭支脱靶，且三分之一都射中一环，这在武举中已经能拿到中等成绩了。而在一个月前，秦楚能有十支箭上靶就不错了。

“一段时间没见，你的箭术倒是长进了不少。”

“表哥！”看到薛晟，秦楚十分惊喜。要说学渣学习进步最想让谁知道，他那殷殷盼望他上进的老父亲，啊，不是，是大表哥，肯定是其中一位。

不用薛晟问，秦楚就眉飞色舞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说了，至于刻苦的原因，还是薛晟问，秦楚才有些扭捏地提了一嘴。

“文相说你能当将军？”薛晟看着脸色黑了两个度的秦楚，心情有些复杂。

十几年前，文粢刚给薛晟当老师的时候，也曾闲谈一般和陈吉说起薛晟将来一定是一位英明神武的主君。

那个时候文粢是大胤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先帝破格提拔的太子太傅，后来的帝师。人人说起文粢来都是年少有为，国家栋梁。关键他还长了一张容易让人信服的脸，随口一说的话仿佛就像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当时还只有十二岁的薛晟没想到文粢平日里不言不语，私下竟对他这般推崇看好，让人忍不住想要回报这种期待。

在那之前薛晟也不是不努力，但是他更多地是为了博得父皇的青睐，巩固母亲和自己的地位。文粢的话让他开始多了另一种主观能动性，他勤读诗书，苦练武艺，孜孜不倦学习处理纷繁复杂的国事有了新的目标——他要做一个让大胤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的圣明君主。

只是在和文粢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薛晟渐渐明悉这不过是文粢忽悠人的日常。文粢总是很容易就洞察到他人心中的愿景，然后借机“鼓舞”别人上头。你觉得自己正在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奋斗，实则是不知不觉走在他希望的轨道上。

“是啊。”秦楚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道，“表哥您要不信可以去问文相。”

薛晟并非不信，却也并不想把他花了好几年才明白的“真相”告诉秦楚，只敷衍道：“那朕明日下了朝便找文相打听。”

“表哥，您今日来上林苑是做什么？”秦楚看薛晟穿着常服，带了侍卫，但是并没有骑马，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不过薛晟向来是不和秦楚计较的。

薛晟道：“文贵妃前段时日跟朕说了个改良弓弩准头的法子，朕叫匠作间的工匠试制了几张弓，今日过来看看成效。”

“文二——贵妃还懂制弓啊？”秦楚有些吃惊。文汐看上去弱柳扶风的，真不像是会舞刀弄剑的样子，倒不是说会制弓的人一定要会射箭，但是弓箭需要达成什么效果这制弓的人心中却是要有数的，对弓箭不熟悉的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薛晟想起自己叫人查探的结果，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楚一眼，笑了笑，道：“许是家学渊源。朕看你这射箭的准头也一般，正好跟朕去试试新弓。”

秦楚：“ ??`”

两人带着一群侍卫来到了宫中的匠作间，这里离上林苑的校场有些距离，一行人走了两刻钟才到。

匠作间的负责弓箭制造的大匠已经领着几个匠人等在测试的庭院当中。院中摆放的桌子上堆着不少弓箭，里面大多数是步兵射箭用的长弓，主要是用来射相对静态的目标。此外还有弩，两掌长的臂弩和一人高的机驽都有。

知道薛晟不喜欢啰嗦，大匠周勤上前简单行礼以后就开始为众人讲解这次做出来的弓驽。和原来的弓驽相比，这次的弓驽在形制上并没有作太大的改善，只在弓驽上面增加了一个叫做望山的小部件。

这个部件一部分固定在弓身上，是一截小小的垂直于弓身的金属杆，金属杆顶端有一个针眼大小的孔。另外一部分固定在弓弦上，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环。按周勤的讲解，拉弓时从金属环望出去，经过前端金属杆上的小孔，再到目标靶心，三者连成一线时便会命中靶心。

薛晟拿起一张长弓，对着三十步外的靶子瞄准了一下，又放下，对秦楚道：“你来吧。”

秦楚领命上前，三十步，又是步射，秦楚以往也是十中七八的。他拿起弓，先是习惯性地按照自己的习惯放出了一箭，箭支正中靶心。

想起来这次是要测试这个叫做望山的瞄准器，又认真按照周勤的讲解，在靶点和弓箭上两个小孔三点成一线的时候拉弓把箭放了出去，依然命中了靶心。

薛晟没有叫停，秦楚自己也好奇刚刚是凑巧，还是这东西真的能管用，自发地继续试射。射了约莫三十支箭，按照设置的望山进行瞄准，竟然每一箭都射中在靶心上。

“这望山这么管用？”秦楚大为震惊。这段时间他的射术虽然有所长进，但是他可不会以为自己就成了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了。

薛晟却是看出了端倪：“你退到五十步再试试。”

秦楚依言又退后了一段距离，再射，箭虽然还在靶子上，相比之前却是有了偏差。因为距离远了，箭支飞在空中时会有一定的降幅。同样的角度拉弓射箭，命中的点和之前就会有所区别。

“这望山根据距离校准过？”秦楚也反应过来。

“大人慧眼。”周勤道，“这些长弓上的望山都按三十步的距离校正过的，在三十步范围内只要瞄准以后正常拉弓就不会脱靶。但是距离相差超过十步以上，就不够准了。”

但是在场的众人没谁会因此就觉得望山就不够有用。弓兵原本就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才能训练出来的，目前的望山虽然只在一定的范围内有用，平时游玩打猎可能不够灵活，但是在军中却是是刚刚好，因为军中除了机动性强的骑射，步射和弩射都有相对固定的射箭距离。若是不需要过多的练习就能取得较好的准头，显然对于练兵是很有利的。

“再找些生手过来试试这些弩。”薛晟对一旁的羽林卫副统领蒋威道。

“是。”蒋威带着几个侍卫，面带激动出去找人去了。

等人的间隙，薛晟自己也拿了一张弓，放松身体，按照弓上望山的位置拉弓瞄准，放出了一箭，正中靶心。

箭支在这套瞄准体系中并不是完全垂直于弓弦，而是有一点向上的角度，因为箭支行轨迹并不是全然的直线。经验丰富的射手会根据距离的远近调整这个角度的大小，从而控制射箭的精准度。

探子的奏报里说文澜把箭支行进的轨迹叫做抛物线，射箭的角度叫做仰角，根据仰角和拉弓的幅度，就能判定箭支的落点。所以文澜身边的几个侍女，还有她那常常在外与人交际的二哥云浦，各个都是射柳的高手。

“你的婚事进行得如何了，最近怎么没听舅母提起？”

现在距离薛晟下旨赐婚已经过去月余，若是顺利的话，进行到请期应该不成问题。秦楚的母亲也是时常进宫的，一般问名纳吉过后，上告了祖宗神佛，也该告诉亲戚朋友了。

“已经问了名，但是我娘非要请玄英那个老道测算，说要七七四十九天才会有结果。”秦楚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对自己的婚事并不上心，但是回家免不得被秦母唠叨一耳朵。

秦楚说起这事似是有些抱怨，还有些别扭，但是依着薛晟对秦楚的了解，没有撒泼打滚，就是不反对了。

只是问名之期这么久，薛晟疑心文家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虽然秦楚看上去和文粢翁婿相得，但是文粢做人如果这样直白浅显，就不会被人背后称作老狐狸了。

而且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秦家和玄英道长相熟，承恩伯秦炜还在白云道观修行，但是少有人知道玄英未出家之前，和文粢是好友。

婚是他赐下的，既为了皇家的颜面，也为了文家的体面，当然也是为了让他的外家得到实惠。现在感觉到这种不动声色的抵抗，薛晟心中有些不快。大权在握以后，已经很少有人敢对他这般阳奉阴违了。

“婚姻大事，舅母慎重一些也是应当的。我记得你当日在上林苑同文三娘子有些龃龉，如今解决了没有？”

若是文粢肯到他面前分说，薛晟未尝不可以收回成命。但是文粢选择这样私下挑战他的权威，那么薛晟就偏偏要促成这桩婚事。

秦楚目光有些游离：“纳采那日我带了不少金丸给文三娘子赔罪。”

薛晟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戳穿，只道：“朕最近新得了一本《墨经》，虽不知道真伪，但是里面的术数倒是写得很有意思。我听闻文三娘子对这些也颇为喜好，你可以研读一二，下次见了人家也有话说。”

秦楚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双慧黠的眼睛。但是想起去文家纳采饮宴那日，文澜除了见面时不咸不淡地同他问了一声好，全程不曾递过半个眼神过来，心中有些不得劲，嘟囔道：“我同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讲的。”

薛晟睨了秦楚一眼，道：“不想说话便罢了。不过那本《墨经》里有个制作千里镜的法子，朕粗看下来倒觉得很可行，你若无事，不如回去试验一番。”

受舅舅秦炜影响，薛晟其实对各种方术和奇技淫巧很感兴趣。只是他是皇帝，还要做一个明君，不好表现出沉迷这些。所以薛晟从来都是看看过过干瘾，有什么想试验的东西也不会劳动宫中的匠人，怕上行下效。秦楚大了以后跟在他身边，这事就指派到同样对这些也感兴趣的秦楚身上。说来秦楚纨绔的名声，有一小半也和鼓捣这些东西有关。

秦楚果然来了兴趣，问道：“是《伏妖记》里的那种千里镜？”

《伏妖记》是一本大胤民间流传的捉妖小说，里面的主角之一璇玑道人有一面宝镜，注入法力以后可以看到方圆百里的事物。

“那倒不是，不过功能相似，只是恐怕看不了那么远。”薛晟道，“不过我们也不是神仙，若是不用法术就能看到方圆几里那也是不错的。”

秦楚深以为然，当即兴致勃勃同薛晟把那本《墨经》讨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皇帝试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