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安见闻录 第8章 第 8 章

几个平时最爱一起闲聊的汉子妇人互相对了对眼神。

王婆当先道：“这，我们倒是知道这么一个人，整个坊中就一家姓吴的，不知道长是找她做什么事？”

陶融答：“那位小娘子与我门派有缘，自是看看能不能邀她入道了。”

“真的？跟那个和尚说的完全不同。”年轻妇人小声嘟哝。

王六郞耳力灵敏，且又早知道卢家那事绝不会用普通手法，一听到妇人说话，立刻搭话：“什么和尚，难不成连佛家也与那位小娘子有缘，难不成是已经带她走了？”

“那倒不是，那和尚……。”王婆神色有些复杂，有些纠结不知应不应该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倒是几个跟来的看热闹的人没顾忌，中年汉子直接道：“半个月前，那吴家妮子掉井里了，附近人就一直没见她出过门，她阿耶不愿意给她请医者，我们都猜她已经不行了。前几日一群护卫模样的汉子并一个和尚漏夜来过，说那妮子命薄，不可留着祸害家中，嘱咐过了七日后，直接送到城外乱葬岗去。”

见中年汉子开口说了，其余几人也相继补充了些自己所知。

这事整个升道坊没有哪家不知道的，这吴家平时虽不与其他邻里相交，按理说夜里他家里发生些什么，不会那么多人知道。

可是一群看着就是为富贵人家办事的下仆，加上和尚的组合，出现在升道坊实在太奇怪。

许多人家当时都开了门来看。

由此可见，来办事的人，并没想过要低调掩藏，以防将来会有人探寻他们所做之事。

“那吴家小娘可怜着呢，她家中阿娘一直病着，她生下来便不受吴大郞喜欢，小小年纪就要给家里做活，生了小弟小妹，更是忙得不行，虽说我们这些贫家，是有许多活要做，不过那吴大郞实在狠心。”中年妇人随之接话，她看了一眼年轻妇人，语气有些得意：“我家新妇嫁来两年，我都不舍得她天天忙活呢。”

王婆赞了声中年妇人，他们坊里，没有谁家阿娘，能做到像她这样好了。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些知道的事，都是吴家小娘子是怎么受家里磋磨，一家子只靠祖业度日，吴大郞什么也不做，家中的活就都堆到了大女儿身上。

陶融从他们开始说，便有些若有所思，他看出王婆似有顾忌，他上前一步，恳切道：“阿婆你一家住得近，可知那吴娘子家中可还有别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被俊美小道士用一双清澈双目看着，王婆这一把年纪的老阿婆，也有些受不住，刚才聊天时王六郞吹嘘陶道长的厉害她完全信了，想到平时见到她还时不时伸手帮忙的吴大娘，王婆决定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唉，其实那日那些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空地那边拾掇柴火，这不是冬日要来了，这柴要收拾好了，才好堆放得更多。”王婆见其余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声音又压得更低了些：“周围邻里跟着那一行人过来，只听到了那大师说的话，后来吴大郎将看热闹的人赶走又关了大门，我就听那些人中的头儿向吴家买了他家女郎的贴身衣物，张娘子不同意，不过她一向争不过吴大郞的，听吴郎君说本就是大娘自己跳的井，如今已是这样不如换些钱留给他们家小郞去学艺，之后没多久那些人便走了。当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好，可……唉。”

王老丈忍不住瞪眼：“老物，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其余人听王婆透露的事情，完全都陷在巨大的惊讶里，他们只知道吴家大娘掉水井里，且不知道她是自己跳的，还有那和尚来了，居然买了她的衣物。

没想到王婆能瞒着这话不说，但他们也能理解，未嫁娘子家的贴身衣物，说出来确实引人遐想。

那吴大娘掉水里之后家中没请过医者，人都没见出来过，说不定真要死了，也不好往外说这些话，让她的名声也坏掉。

“你这老汉！我说啥？他们家不是一向如此？吴大娘就是他家想嫁到城外一个鳏夫家，换些银钱回来，才被逼着跳的，他家连一次医者都没请，这不就是不打算救了？难不成我还要坏了她名声。”王婆跟王老丈斗完嘴，才想起自己这时候整个坊里最大嘴巴的人都在这边，她原本想替吴大娘隐瞒的事，这回是完全没瞒住。

此时，她就忍不住将希望放到了陶融身上：“陶道长，我觉得那跑到别人家里，说家里女郞不好，又让人扔到城外乱葬岗的，绝不是什么好和尚，六郞这小小年纪的都知道你的厉害，你可能去吴家看看？看吴家大娘究竟是不是那和尚说的不好的命？不指望他家给请医者，等大娘咽气了别将人扔到那等孤魂野鬼呆的地方，给算个安置的好位置，也好让她日后投个好胎。”

陶融听着王婆略带恳求的话，从听她们开始说吴窈娘在家中的境遇时，便冷下的俊脸也回温了些，这王婆虽是个好口舌的，却也不是那等坏得不行的人。

他答道：“阿婆您不说我也会帮吴大娘的，我前面就说过，她与道有缘。”

王六郞见陶融似乎已有了决断，从王婆他们之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陶融朝着众人微一拱手：“多谢诸位告诉贫道这些消息，那和尚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若如他所说，吴家大娘是个祸患，身为修行之人，必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家中，且他还要走了贴身衣物，这东西可用来施法害人的，日后各位要注意，贴身物品与八字、精血一样不可随意交给他人。”

王婆等诸人听到害人，都连连点头，生怕自己有一日也会遇到这种事，那吴家也没比他们家好多少啊，若是真害人，这种事某日也有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必要告诫家人好好防备。

那日那和尚并一伙精壮汉子来了之后，故意宣扬了吴大娘命薄留着会祸害家中，吴家就闭门不出了，王婆等人虽然都觉得吴家大娘很是可怜，但也担心和尚所说的话是真的，都不敢轻易靠近，如今有了这位看起来就靠谱的道长的到来，他们也完全放心了，心里也为不受家里重视的女郞叹息一声，要是这位年轻道长先找过来，说不定真有不同的境遇……。

王婆心中不好受，她是听到了吴家人跟那和尚在屋里悄声说话的，但因各种心理，她也没讲出来，虽然那吴大娘有什么事，也是她投了个不好的胎，得了那样一个亲父，但她还是怪可怜的。

“我去吴家问问，能不能将吴大娘带走。”陶融从王婆等人面相上可看出，虽然犯口舌，但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说的话大部分都可以相信，了解清楚了吴窈娘的大致情况，他就不想再等了。

陶融手指掐诀念了一声福生无量，又拱身一礼告别，便朝着吴家走去。

王婆等人看着王六郞跟着道长离开的背影，心里又一跳，这位道长不用问，就知道吴家是哪家了啊？

他们以为陶融是掐诀算出地方的，心里对这个道长的能力又信了几分，忍不住跟着上前，看看会有什么热闹。

这些事虽然不是他们家的，但同个坊内的邻居，也要关心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

吴家跟王家就隔了一小片空地，陶融很快就走到吴家门口，伸手拍了拍院门。

昨夜来时太晚，没看清，如今白天再看吴家的屋子，比坊内一些茅草顶或干净搭的矮棚要好，最特别的是有一堵一人高的围墙，其余无论是陈旧的砖瓦或是草杆堵着缝的院门，都显示着它的贫穷。

拍门声后，院里传出几句含糊骂声，没一会儿，就有人被指使着来开门了。

院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两颊消瘦的小脸，她扎着两条乱糟糟小辫，昂着脑袋，用一双显得格外大的圆眼睛怯怯看着门外人。

陶融微蹲身：“小娘子，我是来找吴大娘的。”

王婆跟在最前面，看着小娃儿瘦得凹下去的脸颊，原本就瘦的不行，这吴家几日没开门出来人，现在是瘦得脱了相。

她在心里念了声作孽，阿娘长年病得起不来，唯一照顾她的阿姐跳井后估计也病得不轻，作为这家里唯一能使唤的女儿，估计这段时间事事都要她做。

吴小娘从未见过道士，她也不知道这位长得好看的哥哥是做什么的，见他蹲身跟自己说话，心里有些紧张，小声答道：“阿姐病了，躺着休息呢。”

屋里的吴大郞见指使小女儿去开门，开了半天也不见人也没动静，黑着脸钻出柴房，就见院门半开着，小妮子傻乎乎仰着头，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人低头跟她说话。

吴大郞上前推开吴小娘，拉开门粗声道：“做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外面不止站了个年轻道士，邻居那两个多嘴的老夫妇，跟整个坊里最爱念叨的几个人都在外头呢。

陶融站在原地，没被他的粗声吓到，他的目光随着被他推到一边的吴小娘，小娘子踉跄的了一下，瑟缩的抓着衣角，不敢吭声。

他抬眼看清了吴大郞的面相，五官看得出年轻时相貌是好看的，可眼神闪烁、鼻子尖削、嘴角下垂，面相极差。

陶融嘴角勾起一些笑：“吴大郞，我是来带你家大娘子走的，她与我元清派有道缘，我离山时师父特意嘱咐我注意时日，想来是算到她有一劫，我精通一些医术能冶好她且她度过此劫。”

“那妮子能有什么福。”吴大郞眼里闪过一丝厌烦，朝着围在门边看的几人驱赶：“走走走，你们看什么热闹，这什么臭道士也敢上我家门。”

听了他的话，王婆等人非但不走了，反而七嘴八舌的替陶融说话。

“你可不知道小道长的厉害，嘴巴放干净些。”

“你是怎么当阿耶的，你家大娘勤快能干，生病了不找医者，如今小道长亲自上门找她，你怎么还骂人了？”

“平日见你不声不响，怎么连道长也敢骂的，也不怕怪罪？”

“这小道长可厉害了，这六郞他们家要看财运家运都靠这小道长，不然咱们还没机会见到陶道长，哪个道长会到我们这长安城中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

“哎呀，我们坊中是穷，但好歹在长安城里讨生活，怎么就穷得鸟不拉屎了？”

陶融看着吴大郞的脸随着他这些邻里的话，慢慢憋得通红，突然开口道：“吴大郞，我元清派还擅长相面，今日我便替你看一看。”

其他人听他开口，便莫名静下，吴大郞想说不愿意他看，陶融却没有等他的意见，直接开口了。

“你吴家祖上富贵，吴大郞还算运气好，享受到了祖宗余荫，十六岁你娶妻了，十七岁丧父丧母，十八岁长女吴大娘出生，家里的最后的薄产也被你无节制的败落，你们夫妻卖了祖业，搬到这里后凭借之前的余钱生活，可对？”

吴大郞原本觉得这突然出现的道士，就是个知道他手里有了钱后，要来骗钱的假道士，但听着他将自己搬到升道坊后，怕被别人议论一直没透露的事说出来，他就感觉后背一身冷汗。

“你、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吴大郞忍不住结巴起来。

“自然是看出来的，我才说过，我擅长相面。”陶融看着吴大郞似乎因为被他说中，脸上露出了怯意，忍不住笑起来：“你眉形逆生鼻头尖削，是气动破散守不财且自私刻薄的面相，和尚说的吴大娘祸家的话，简直是将你的责任全推到了她个年轻小娘子身上。”

吴大郞原本因为陶融的话产生的惧意，听他将自己的面相说出，仿佛将祖业破落的事全盖到了自己身上，后背的冷意立刻消散了，腾的一股火冲上他的脑门。

“大师绝对不会说错。”吴大郞几乎是吼出来一般道，他回身冲到墙边搭的柴房，钻进出提出一卷草席。

陶融没预料到他突然变了脸，见他冲进柴房就觉得要糟，也跟着冲进院子要阻拦。

王婆等人原以为吴大郎已经被道长的高深道法折服，他们听了都觉得厉害，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

平日吴大郞这人是不怎么与坊内的人交往的，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就是个手中有余财的闲汉，对家里的女儿使唤，不过周围的人家哪个不让家里的女儿做活，吴家就是孩子们的阿娘身体不好，承担得多些。

从没想过，他情绪上来后，这样吓人。

一窝蜂进来的人将院子里占得满满的，吴大郞根本没办法如想象中那样，拎着草席冲出院子，将家中的祸患解决干净。

写得头秃，第一次写古风背景，各种称呼跟小细节都要再三确定，每次查完后都感觉知识在脑海中丝滑的游走

20251002 捉虫，修增了一些词句，增加了一些吴窈娘事件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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