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安见闻录 第21章 第 21 章

相比天下大多普通百姓而言，吴子清自小享受着好出身带来的一切，他是长子，还小时很受家中宠爱，备受栽培。

可前十三年的好，仿佛就为了衬托其后的烂事，亲父为面子将自己遇到的倒霉事怨怪到他身上，为得世家公子一个青睐跟利益，亲父又亲手将他送上门。

吴子清本性柔和，又备受自小所学困住守正不阿顾念亲情，他长成一个迂腐君子受君亲师的礼制束缚，经受一切后他只想顺应命运。

若将他比作植物，他像是一株山中的兰，有君子之风，但却扎根土地，被误入山中的俗人所见，只能被迫迁移。

无论是在幽谷经历天公的狂风骤雨，还是被掘走移入庭院被人赏玩，都非他所愿，只因他被生为兰。

而与他同一日出生的吴窈娘，没有好的出身，父母对她的寄予是做好家中事，照料好弟妹，她长成了一株扎根很深普通山草。

虽不像兰被称为花中君子，但其实植物之间并不会互相比较谁更贵重。

生长于不同地方的植物，他们生出了不同气节。

陶融从吴窈娘口中得知，她并不是主动投井，只是那日知道亲父居然打算将她许给城外鳏夫，只为换取争钱花用，她为家中劳累并未被看在家中，于是出门打水时，她便忍不住在挑水时思考起来。

原本她已经想好，回家之后要拒绝亲父为她挑选的亲事，她长大了能做更多事，并非只有嫁人才可换取银钱。

可没想到蹲太久，她平日吃用不好身体差，站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昏眩晕，接着便一头栽进了井中。

吴窈娘被从井中捞出来后没多久就恢复了意识，虽然病了昏睡不止，可她却莫名的很清醒，知道身周发生的一切，她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赶快自愈。

她知道家中并没有给她请医者，她也没意外，只想靠自己熬过去，不料那日来了一个想买断她命的贵人。

王婆在院外都听到了吴父与卢家奴仆的对话，那些卢奴仆和尚还有吴家父母都在柴房外，被放在柴房的吴窈娘自然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等吴窈娘的魂魄被吸到卢家后，她也一直不甘心，顽强的寻找着生机突破，直至陶融出现给她稳固神魂，她才真正的得到放松。

也是因此，醒来的吴窈娘，第一时间要表明了自己要回报。

若没有陶道长及时来，她已经是个替人投胎的鬼了。

陶融听完吴窈娘讲述后，才觉得自己所知的一切信息，终于完整拼成一个故事。他就说，如此适合修道本性坚韧的一人，怎会主动跳井。

“好好修行，我这几年都会在长安，等你修行出名堂了，你若想回去探望家中弟妹，我也不会拦阻。”陶融学着师父般，给未来师妹鼓励。

这位未来师妹身世不好，不过没有他前面的师哥师姐般还有些未报之仇能作为修炼目标，那用她照顾长大的弟妹来作激励，效果应该也差不多。

吴窈娘却很意外，她张张嘴：“道长，方外之人，还可与家人联络？你不是已为我与家人断亲？”

她虽昏迷着，却记得昨日在家中院里陶道长所说的那一番话，道长带她脱离俗家父母，日后他们只当没了她这个女儿，还与阿妹说了，日后她不是阿姐。

陶融一愣，然后看了看听了吴窈娘亲口所述细节之后眼眶微红的阿娘，他忍住笑，清了清嗓子指向黄灵飞：“若不可与家人联络，你与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地方居住，这是我亲阿娘。”

“那昨日……。”吴窈娘一下子糊涂了，不知道应该怎么讲。

“窈娘放心，我们元清派并不是修无情道的，并不是要舍弃所有感情，人若要摒弃所有欲/望，那为何还要修道？”陶融看着吴窈娘与他亲娘并黄管家都有些迷茫，想了想，重申：“有些道派是要求清心寡欲，修无上道法，但我所拜师门并不禁止，若想念家人可与家人相交，也可结道侣。”

“昨日我与你家中人说那些话，是形势所逼，且你所历之事，也已还清生恩，你阿耶不是什么好人，我为免日后纠缠，便替你斩断亲情，等你修炼有成，能处理好家中事，我并不阻拦你与家中人再见。“只是到时吴大郎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修道之人大多会有三弊五缺，可能会没有亲友之爱，可能会遇上世间最残酷之事，或者说天生就会有某些方面的残缺。

某些与道有缘的人，天生就是孤寡孤独的命，这也使得他们在追求大道的路上能够少一些牵挂跟诱惑，很难说是因为他们与道有缘，而使得他们更容易入道修行有成，还是说因为与道有缘，使得他们的命运与普通凡俗追求的幸福有着背道而驰的方向。

陶融看着听到自己话后，像是被颠覆了思想的三人，露出笑意。

“只要你有自己的道，坚守自己的道，无论能不能求得长生，得道飞升，所求之道日后都会被后人所追寻，这也是一种道。”陶融补充：“此话是师父明筠先生所说。”

黄灵飞想起当年仙风道骨的仙长，叹道：“不愧是仙长。”

知道修道者并非完全断绝亲情，她还挺开心的，原本担心小儿在家不长久，既然能够与家人相处，她必定会让他在家中久些，也弥补了她没能看着他长大的遗憾。

若能结道侣，那就更好了。不必担心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陶融不知道自家阿娘的思维跑了那么远。

黄灵飞回过神，说道：“融儿，你这些年在外，家里担心我伤神，许多亲友都不知道我还有一子，如今你回来了，不若请亲近的人聚一聚？”家中交好的虽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可认识了融儿，日后遇事也能照顾一下。

陶融思索了一下，原是不想家中因为自己劳师动众，但想到自己刚回到长安，名声不显，若是能借亲友相聚的小宴传扬名声，日后遇事来找他，他也能多些历练，他点头答应：“听阿娘的，与家中亲友一聚，日后有什么事，也能及时找我。”

黄灵飞听她这样讲，立刻将心中原本打算要请的人家又规划一番，删减掉没那么亲近的，虽然融儿说了遇事修行，可鬼神之事总有风险，若随意请人来，日后有些事借人情要融儿出手，他也不好拒绝。

将宴客之事按下后，黄灵飞又交代黄大娘，在吴窈娘病好之前，她要亲自盯着奴仆照顾她，再从下仆中挑选一个伶俐的，日后跟着小娘子听她差遣。

吴窈娘原本见母子说话便默默减低存在，听到此话赶紧拒绝：“多谢娘子好意，我自小就给家中做事，日后跟着道长修行，如何能让人跟着受差遣！”

黄灵飞和蔼的拍拍她的手：“你是我儿未来的师妹，是家中的贵客，不必客气。”

“阿娘，不必。”陶融也开口：“若不是你给我安排的院落大，需要人收拾，原本我也不想要留人在身边的。”

到了陶宅里，他连洗衣烧火都不用了，若事事还有人跟随帮手，还如何修行？

黄灵飞看着小儿那坚决的神色，生怕他真的将她特意挑去跟着的婆孙也不要，连忙应好。

她心里泛酸，之前打听过，正经的修行者生活艰苦，与贵族世家那些修建宫观清修的不同，她原还报有侥幸之心。

如今真被她亲儿打破幻想，她不得不悠着来。十几年不见本就感情不深，不能仗着是长辈一意孤行。

陶融不知阿娘心里心疼他出身富贵，跟随师父修道后却要事事亲历亲为，他见黄灵飞收回想法，心里松了一口气。

为免再生事，他给吴窈娘把脉，叮嘱她好好养伤事宜，便赶紧告别黄灵飞，要自己准备出门。

“出门？你不熟悉长安，我安排人跟着你吧。”黄灵飞不放心。

陶融没在这上面多计较，应声：“我想在周边转转，阿娘给我安排个熟悉的人。”

见小儿答应让人跟着，黄灵飞又轻易的满足了，想了想，指了黄大娘的小儿给他：“大娘的大儿陈粟跟着你阿兄做事，她小儿叫陈栗，虽不大个人做事却很灵巧，你带出门正好。”

陶融爽快应好。

他告别阿娘往前堂走，去马厩的半路上就见管家给他领来一个半大的小郎，瘦瘦高高眉眼灵动，到他面前后还似模似样的朝他拜下，口称道长。

果然是个聪明灵巧的。

林管家介绍：“融郎君，这就是陈栗，平日跟着厨房采买，对外面很是熟悉。”

陶融点点头：“知道了，我想去东市逛逛，你跟我一起吧。”

陈栗高兴的应声，跟在他身后。

“道长走得真快，刚才林管家怕赶不上道长做事，差些在家中跑起来了。”陈栗语气欢快，他还未见过林管家这样失态呢。

陶融笑答：“我在山中修行，脚程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马厩，陶家都知道家里多了一位融郎君，一看道士打扮的陶融跟黄娘子的小儿跟在他身后，就知道这位就是那位去了仙山修道的郎君。

管着马厩的马夫立刻上前。

“郎君，可是要出行？家中还有好马与马车，可要奴牵出来。”

陶融摆手：“我的骡子呢？”

“昨日管家带来的神骡正休息呢。”马夫立刻引着陶融向前。

他们转过一道，就见一只全身黑色的骡子，正低头吃着草料，身上明显被刷洗过，毛发干净，系在脖子上的铜铃铛都被擦得闪亮亮。

陶融看着黑骡悠闲嚼一口豆子，再吃一口草，脸上现出笑意。

骡子像是感应到他来了，耳朵立得更挺，抬头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低沉的叫了一声。

陶融上前拍了拍它的鬃毛：“吃好了吗？我要出门了。”

黑骡轻叫一声，直接将围栏的门顶开，哒哒的走了出来。

管理马厩的马夫跟陈栗看着他们的互动，都忍不住睁大眼，这样有灵性的骡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特别是管理马厩的马夫，家中好马他都有亲自照顾，马儿都有自己的脾□□好，但这样灵性的，他真是第一次见。

这样一只长得奇异又灵性的骡子，就是跟家中最好的马比较，也比得上的。

陶融看了一眼骡子，就知道跟着他一路风尘仆仆来长安的骡子被照顾得很好，他笑着向马夫道谢。

马夫连连摆手不敢应下，他原就是家中管理马厩的人，郎君的骡子既需要照顾，他自是义不容辞，还要受郎君谢，实在是受宠若惊。

陶融没让他推辞太久，直接让他给陈栗也挑一只坐骑，他们要出门了。

马夫立刻靠谱起来，带着陈栗去挑坐骑。

陶融站在原地，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年轻奴仆送来洗刷干净的鞍鞯，陶融这才发觉骡子身上原本的鞍鞯褡裢都被拆下来了，他刚才才能看到它刷洗干净的毛发。

他没让人动手，自己拿过鞍鞯，亲手利落的给骡子套上。

等他弄好没多久，陈栗也回来了，手里牵了一只眼神温驯的灰色毛驴。.

马厩这边做事的人非常细心，不止是他的骡子，连平时家里主人不可能会用的驴子也照顾得很好。

陶融伸手摸了摸毛驴，点点头：“是只好驴子。”

话不多说，陶融带着陈栗出门，他们直接去了东市，相比西市，东市的街道更宽阔建筑更规整，没有小摊贩临街叫卖，来往的人大多身着绫罗丝绸，大多店铺中售卖的都是些贵重物品。

正街上都是丝绸店、大酒楼、珠宝店铺，若想买普通的菜蔬要走到深巷或后街。

陶融让陈栗带着他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东市中一些高官显贵日常爱光顾的店铺。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陶融便问陈栗平时来东市都会买什么吃。

陈栗才跟着郎君半上午，已发现他十分好说话，越发亲近了，听他问便脱口说了几个平时与采买出来时，会买的小吃。

“……陈婆胡饼每日卖得最快，若买不到，我们便到隔壁的蒸饼铺买，那家也不错的，不过发了月钱，奴便爱到福禄糕铺买枣花酥。”

听着陈栗滔滔不绝，陶融点头，拍拍黑骡：“那你带路吧，我们去福禄糕铺去买些枣花酥吃。”

陈栗一听，立刻笑应一声。

福禄糕铺是个不大的糕铺，位置在东市不算好，但其售卖的糕点，对于像陈栗这样还未正式有工作的年轻奴仆也不便宜。

陈栗牵着骡子走在前带路，到店后陶融给他钱让他买了两份枣花酥，买好之后，陶融直接将其中一份留给他，又从自己的一份里拿出一块，喂给辛苦一上午的黑骡。

黑骡将一整块咬住闭上嘴巴嚼动，尾巴欢快的甩动几下。

陈栗拿到郎君给的枣花酥，原本还不好意思吃，可见骡子都吃了，便又没忍住，打开郎君给自己那份，拿了一块出来吃。

陶融在给了骡子后，自己也尝了一块，枣花酥被巧手的师傅捏得形似枣花，有许多层酥皮，咬开后里面是微甜的枣泥，吃的时候要小心，不然酥皮便会往下掉。

吃完一块后，陶融又望了望天色，将枣花酥包起来塞到褡裢里，骑上黑骡。

陈栗见状也将原本小口吃的酥塞进嘴里，牵着驴子等着郎君吩咐。

“你在前带路，我们去成均监。”

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