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安见闻录 第10章 第 10 章

吴大郞见道士终于离开，立刻驱赶看热闹的邻里。

“如今大娘被道长带走治病，诸位邻里，也该回家去了。”

王婆见识了刚才吴大郎无情的模样，已经有些怕这一起住了十几年的邻居，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一起来的中年妇人先将张娘子扶回屋。

王老丈可不敢让老妻单独在这里，一步不移的站在院子中间，其余几个也没动，跟吴大郞眼对眼。

张娘子平时就躺在主屋的榻上，两人扶她进去之后，管不住视线将屋中情况扫过，当了那么久邻居，她们也没见过他家里的模样呢。

看到屋中陈设，虽旧却是她们从未见识过的贵重模式，两个妇人心里俱是重重一跳，不敢多想，赶紧出去了。

吴家并不那么穷，这十几年来，吴大郎一直把控着家里的钱财，不许家中人多用，只支撑着自己花销。

最后卖掉祖业的钱够他们一家花费的，只是无论是张娘子持续几年的生病，还是吴大娘跳井之后，吴大郎都没有请医者来为她们看。

他怕极了家里人挥霍，会让他最后连如今这种日子也没办法过。

吴小郞将道长放在柴垛上的药包拿了回来，沉默往屋里走，吴小娘紧紧跟在他身后。

王婆可以说是看着吴家的孩子长大，他记得往常吴小郞是很爱玩闹的，看来家中的变故也影响了他，希望家里唯一的男儿，能如道长所说的坚守本心。

吴大郎见家里已没有别的事了，又开始驱赶起邻居们，警告他们不可乱说今日之事，否则贵人那边来找事，他们都有麻烦。

这次王婆等人便真走了，他们也没法真的管到邻居家里去。出了院子后，他们默契约定不提今日之事，别管坊内其他人是不是看到道长带了人走，他们都不知道。

吴大郞重重将大门合上，心里还在想着过了中午若是那边没成，不知会不会找过来，吴小郞走了出来。

“阿耶，我不去学艺了，你把钱拿出来去请医者给阿娘看吧。”吴小郞小声道。

“你哪来的钱？”吴大郞从鼻子里发出冷哼，“躺了那么久也没事，不必浪费铜板在她身上，你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若不去学艺，怎么赚钱。”

吴大郎挥挥手，原本今日早早醒来，就是准备跑一趟城外，如今事情与他无关，他便要睡个回笼觉了。

张娘子躺在床上，听到重新安静下来的院子，心中悲凉，她心里升起了一股生气，睁开眼看向放在桌上的药。

此时，牵着骡子的陶融跟王六郞已经走到了升道坊门口，出了坊门，陶融才稍松了口气。

他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给吴窈娘检查了一下身体情况，从褡裢里摸出银针给她扎了几个穴位。

王六郞好奇的看着：“这是做什么？”

“她原本就有风寒，先给她治一治，等神魂全部回来也不会太难受。”陶融将手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到细弱的跳动强了些，松一口气。“好了，总算保住了。”

王六郞稀奇：“原来你也不知能不能将她救回来啊？”

“我昨夜放在她身上的是护住她神魂的符，原本是打算今日来跟她父母说清楚那几个恶僧的行为，救好之后还能让他们告别一番再跟我走，没想到那吴大郎那么无情。”陶融叹气，“这样也好，强行唤醒她，对之后的治疗也不好。”

“诶？”王六郞稀奇，“原来你也打算用我这招进去，不过有我在应该也帮到你了吧？”

“自然，若没有尊神，没有那几个邻里，估计要将吴窈娘带走，估计还要花费更多时间。”陶融叹气，他是修行的道士，又不是强行买卖的牙人，若是吴家耶娘强硬的不许，他也只能跟着磨。

“不用谢我。”王六郞有些骄傲的叉起腰。

“要谢的。”陶融忍不住笑道：“若没有尊神陪同，我这一趟估计要费脑筋了。怪不得师父说不轻易干预他人因果。”要不是吴窈娘跟他们元清派有缘，日后可能是他的师妹，那样难缠的人，他是不想接触了。

王六郞长了张嫩脸，但却在这世间数百年了，当然也看得出陶融的想法，他劝道：“要入世修行，应付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对你的一种磨砺，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你便知道怎么应对他们。”

陶融听进心中，他拱手：“多谢尊神指点。”

“都是我的一些小经验，小神距离普通百姓更近，家里长短听得太多了。”王六郞有些惆怅道：“有时候看着不忍，但不能干预人间事，若有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好道士，那世间就会少许多烦扰。”

陶融听得耳尖泛红：“尊神说得太过了，我也并非无所求。”

“你留了药给张娘子，是为什么？”王六郞趁机解惑。

“她时日无多，那药吃了之后便有个好体魄，能在最后时间多照顾家中两个小儿女。”陶融虽觉得吴家的两个孩子在有一个吴大郎这样的阿耶，没了阿娘会很可怜，但张娘子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药石无医，他也只能给她一些药，让她接下来的日子能好好教导儿女，希望她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原觉得你说话难听，但没想到还有几分赤子之心。”王六郞看着陶融，说道：“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陶融奇怪：“什么故事？”

王六郞笑道：“边走边说，你还要赶到卢家那边吧？”

陶融为难的看了看放在骡子身上的未来师妹，在共乘一骡跟用神行符之间选择，他很快决定用符。

王六郞直接回归神魂，飘在前方带陶融走一些偏僻无人的路，他们避着走快些就不会被人发现不同。

“尊神要给我讲什么故事？”陶融问。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讲给你听。”王六郞敲敲脑袋，“故事的起因是一个少年郞无意中落水，成了落水鬼，但是他本性善良，一直没有害人，甚至跟常常去他遇害地钓鱼的人成了好友，他们一起喝酒，好友钓不到鱼他还悄悄到水下给他赶鱼。后来有一天，他感应到自己马上就要有替死鬼来，有了替代之后他就能摆脱束缚去投胎转世，他跟好友告别，可到了当日，他见替代他的居然是一个带着婴儿的年轻娘子，他觉得年轻娘子死后，孩子也活不成了，为他一条命，要两条命死去，他觉得不好，于是就将那落水的娘子送回岸上，甘愿放弃投胎机会继续当水鬼，等下一个替死的人来。后来上天感应到他的纯善，让他脱离鬼身，成了一方土地。”

陶融认真听着王六郞的故事，听到最后，终于能确定了：“这可是尊神的前世？”

王六郞笑了两声：“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我讲这个事只是想告诉你，坚守本心。”

“多谢尊神指点，我元清派追寻的便是如此，我所见之不平事，便是于我有缘，既学了本事，定不能让善恶失序阴阳颠倒！”陶融还未找到自己修道的本心是为了什么，也许回到长安之后，他经历的事多后便能渐渐找到。

话音刚落，光德坊的字样映入眼帘，他们同时放慢了脚步。

“六郞，卢家宅子外有一个卖羊杂羹的摊子，很好吃，我准备去那边等人来，你要不要一起？”陶融发出邀请。

王六郞眼睛一亮，平日这个机会可不多，他立刻答应了。

进坊门时，糖油饼摊子上无人，陶融去买了几个，其中一个塞给了王六郞。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赵老娘跟张娘子经营的摊子。

这两人明显还记得他，赵老娘喜笑颜开的先开口道谢：“道长，我儿昨夜果然就好了，今日我跟我家新妇出门的时候，他都能出门送我们了。”

“福生无量天尊。”陶融笑笑：“令郎无事就好。”

王六郞走近之后脑袋便不受控制的看向羊羹的方向，他吸着空气中的香气，忍不住吞咽口水，他是知道这家的羊杂羹的，手艺十分不错，可惜他没有银钱，否则早来吃一顿了。

陶融要了两碗羊杂羹，然后又问赵老娘讨了一碗水：“这是与我师门有缘的小娘子，生了重病家中无法医治，我将她带走治病，如今还未醒来，只能先喂她些水。”

听他这样解释，原本十分忐忑的赵老娘跟张娘子也放心了，见那俯在骡子上的小娘子十分病弱，叹了几声可怜。

过了会儿，赵老娘就端来温着的热水，且主动帮忙要给吴窈娘喂水。

陶融心知这位老阿婆肯定比自己细心，诚恳的向她道谢，然后摸出一颗治疗伤寒的药丸，化在水里，让赵老娘帮忙喂。

另一边张娘子已经将两碗羊杂羹送上，王六郞走到摊子边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他也没等人，直接开始吃了。

陶融坐到桌边，把褡裢里提前装好的小包袱拿出来，放到王六郞手边：“这是提前说好的报酬，多谢你这两日助我之事，望六郞不要嫌弃。”

王六郞立刻放下羊杂羹，捧着小包袱凑到鼻子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眼里全是馋意，相比羊杂羹这种能让他过口瘾的人类之食，陶融做的香才是他真正饱腹之物。

“陶道长，日后有需要用到助力的，必不要忘记我啊！”

陶融虽然高兴王六郞这位土地神主动结交，但也有些奇怪：“长安城这样难讨饭吃么？”

“也不是吃不起，就是品质好的难寻啊。”王六郞只是个小小的土地神，如今长安城香火最热闹的，便是连陛下都常常去敬香的佛寺，那里如何轮得到他这些小神？

况且，再多再好的香火，也比不过陶融做的这些香，这才是他吃过最美味健康的神食！

陶融看着王六郞脸上那不像作伪的愁绪，心里也相信了几分，除了刚见面时王六郞显现了一些非人的特质，接下来他几次主动帮忙，无论品性跟行为作为同伴都是非常不错的。

若是之后还遇到这种事，他作为人没法探查，说不定还真能再找王六郞帮帮忙。

他想了不过几秒，很快朝王六郞点点头：“自然，之后有事也会找尊神帮忙的。”

“哈哈哈那太好了，咳、日后都叫我六郞就是。”王六郞不自在的挠挠脸，他还是从陶融这里才听到了‘尊神’这样的称呼，土地神这种小神，虽说受天地认可，但他自己都听得别扭，既然接下来相处的机会多，他不能再继续任由他叫，实在受之有愧。

陶融听他这样讲，也欣然答应。

接下来他们一神有机会继续得些好香吃，另一人多了个帮手，心情都十分不错，开始专心品尝羊杂羹。

选座位时，他们特意挑了一个能看到卢家门口的位置，吃完羊杂羹后，陶融去付了账，然后观察起卢家那边的动静。

从接近光德坊后，他们耳边的哭声跟丧乐吹打声就不断，越是靠近就越有一种那声音要钻进脑子里炸响的感觉。

走到羊杂羹摊子这边，陶融能看到许多昨日还开着的店今日甚至都没开。

等走近卢家，就能看到宅子上空笼罩着一圈普通人看不到的红云，陶融盯着卢家那边看了半天，确定里面作法的和尚肯定没发现他昨夜的小动作。

“接下来要怎么做？”王六郞也跟着看那方向，他虽是小神，但一些东西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圈红云像个漏斗，一边在聚气一边在泄气，根本不成气候。

“等。”陶融含笑道：“马上来了。”

王六郞感知起来，陶融在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还做了什么后手。

突然，张娘子发出一声低呼，赵老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是金吾卫！”

陶融站起身，对王六郞挥挥手：“帮我看一下吴窈娘，解决完那边的事，我再来接她。”

王六郞应了声好，看着他青色的背影，眼中闪过微光，这年轻小道士，既背靠祖师又有通神本领，他与他见了第一面就有好感，遇到事解决起来虽不熟练，却有他自己的办法。

能与他搭上关系，看来日后绝不缺香吃了！

下一章就要跟攻见面了，好激动，好像没写过那么早见面的……

20251002 捉虫，修增了词、句，增加了一些细节，使行文更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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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