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刚出院的时候
《白溯贞喊相公》
裴溯,睡觉。
裴溯顺着声音,抬头仰望着他穿着同款居家服的身影,是骆为昭。左手端着牛奶右手抄着他晚上要吃的药,从厨房走到客厅来,像个龙门客栈跑堂的店小二。
他一点点放下游戏机的意思都没有,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问,师兄,怎么游戏也不让打了。
骆为昭连连摆手,说别瞎几把曲解我的意思,哥哥什么时候不让你打游戏?看看几点了?十点多!还抱着游戏机不撒手,多大人啊,裴总。
裴溯狡辩,说你看啊师兄,屏幕上的小人刚刚孤身走过刀山火海的关卡,获得靠谱的队友,在即将通关的时刻不幸被卡在原地,这未免也太不幸了。是吧,师兄?
让我打通关吧,就一关。他请求。
骆为昭盯着这双假装真挚的眼睛,叹口气,说乖乖,你就挑我心软的地方戳吧,打吧您,一条命,不行换我来。
裴溯说那我不打了,开的最高难度,一命通关我该去做主播,而不是在家里浪费天赋。你在医院里怎么骗我的,全忘记啦?
这哪儿能忘。在医院里过的日子实在是太清晰,多少年都没法忘记。
骆为昭陪床的时候会盯着自己多半是不太好看的脸颊看,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抹在轻微起皮的嘴唇上。挂水挂多了手背肿起来,把一层枯竭的皮撑得透亮,戒指卡在骨节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好丑。裴溯窝在他怀里小声说。早知道就听你的先摘了。
对吧,听我的两个都给我戴得了。卡在手指上不舒服吧?骆为昭觉得他翘起的头发也可爱,忍不住低头在他脖子上又亲了一下。
又说哪里丑?像越南春卷皮。
裴溯很轻地笑一下,说师兄你尽用这种乱七八糟的比喻。想吃。
想吃饭,想吃你做的饭。想回家。想回家。
骆为昭抱着他耐心地哄说回家回家,好起来我们就回家啊。
回家这个盼头啊,像老黄牛前面吊着的鲜红多汁的苹果,哪怕吃不到、光望着就能“哞”一声开始耕地。营养针总能打完,伤总能好起来,毕竟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几个星期都熬过来。
镇痛的药物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命,间隙里疼得发晕想吐。浑身上下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被扶着坐起来换药骨头都要散架。只能像曹操的兵望梅止渴一样,想着回家。
骆为昭也太能画饼。进来探视的时间还要见缝插针地说给你买了最新的索尼游戏机,全年新出的游戏都在家里等你,还想要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全满足你。
家成了一个米奇妙妙屋,好像装满了他少年时期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裴溯对甜言蜜语有抵抗力,可无法拒绝骆为昭描绘的早上去菜市场买烧饼,下午去运河钓鱼,晚上一起看电影的画面,简直要把他钓成翘嘴。
问不加班啦?骆为昭怎么答来着,说加什么鸟班,陪你才是硬道理。
该死的,他就吃这一套。
可现在真的出院了,游戏是一次只能打俩小时的,三餐是定时定点的,睡眠时间是严格控制的。裴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住院其实是穿越,现在是十八岁,正过着某种备战高考的生活,成败在此一举。
由此可见,男人的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骗人的鬼。
不由分说,骆为昭把他手里的游戏机收缴,像交警扣押醉鬼一样把他原地扛起,说明天打得了,十一点前必须上床睡觉,当自己还年轻呢?再过几年都该长白头发了。又说什么是咱俩要过一辈子,你小子别背着我偷偷跟游戏私奔的胡话。
天旋地转,裴溯只能抱住他的脖颈,只能感受到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温热的心跳从胸膛中传来,真令人放心。
他突然扬起头,亲了骆为昭的喉结一下。
诶,意料之中的,都老夫老夫了,师兄竟然还会害羞,耳后根都红得像火烧,问干嘛?
裴溯笑眯眯地说不干嘛,谢谢你送我入洞房,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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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出院三个月的时候
《白骨精复查》
出院三个月的时候,伤口依旧疼得时常睡不着。裴溯就在黑夜里一直盯着骆为昭的侧脸,感慨这老大爷生长代谢也快得离谱,下午刮干净的胡子,到凌晨竟然跟除不尽的野草一样,冒了个头。
裴溯偷偷地数,并给他们按手底下员工的花名命名,这根单独的叫Jack,那根叫Judy,靠上嘴唇的那片都叫Jackson,稍微卷曲一点的那根叫Simon……
就这么半睡半醒,再睁眼天明,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被扶着靠坐在床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今天还有复查要做,恨不得没起床,晕过去拉倒。闭着眼睛胡乱找借口,一会儿说看黄历诸事不宜不适合出门,一会儿说塞尔达发售第十五代要抢卡带,一会儿说英雄联盟S777瑞士轮下午开打看看谁会被抽陀螺。
骆为昭笑着听,偶尔搭一句。等他说累了,抬手理理他稍微有些长的头发,打热水来擦脸擦身体,一点热气氤氲在眼睛,毛巾摩挲过后颈,眼窝,指缝,小臂。
裴溯被伺候得舒服得不行,依旧讨饶说师兄,不想起床。
骆为昭顶他,说别逃避啊,搞得好像谁不知道你是不想去复查。大手在他鼻子上捏一下,啧,小花头精。
骆为昭托起他整个小腿,撑开袜子把珍珠一样的脚趾塞进去,才让人没法再隐晦地去摩挲自己的腹肌。
裴溯就着他的手喝牛奶,脖颈扬起,细巧喉结上下滑动。一点点白色奶渍,被故意留在唇边,舌尖一卷,眼睫下压着一点促狭的、挑逗的笑意。
裴溯拖长调子,夹着嗓子喊他,师兄——求你了呢。
骆为昭无语。这小子,故意的,晚上的话白天说,完全就是坏心眼的一只猫咪。
裴溯眯着眼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骆为昭拉他胳膊,说这位施主请你不要逃避,速速随老衲出门。
裴溯对着镜子,懒散地梳头、挑骚包眼镜、喷古龙水,衬衫扎进腰窝里,脊柱弯出一道风流的弧度。骆为昭带着薄茧的手下向下滑,一解他的腰带。裴溯心中狂喜,说就知道你喜欢这套Navigare吧,结果仅仅是检查穿没穿秋裤!
好有毅力!好有定力!好令人失望!张太公没能钓成鱼!
裴溯从后面环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宽阔的背脊,闷闷地说相公啊,咱俩趁年轻,响应号召,一年三千六,生他一个足球队的……新洲足球超级联赛必有咱家的姓名……又问你还行不行,不会是不行了吧老大爷,怎么怎么勾引你都不上钩。
骆为昭正在整理出门用的保温杯、口罩、围巾……等等鸡零狗碎的东西,闻言惊恐地说你在说什么东西,天呐,我可舍不得你遭那大罪,还有老衲已出家,你可别坏我门前清净。
骆为昭又说马上就是见证我努力成果的时候,我骆隆平培育的溯稻长势是否喜人的时候。复查结果说行我就行。
薛定谔的能力,正反都有说法的行。
复查虽然迟到了,但裴总是资本主义,没关系。结果全线合格,堪称奇迹。
大夫看了又看,满意地不得了,夸奖他俩说哎!配合度和依从性真高啊!真棒你俩!就差给二位贴俩五好病人家庭的小红花在衣领上。
裴溯邪佞地大笑,看到了吧!出家出家,出甚鸟家!还俗!现在就给我还俗!
骆为昭想拍他脑壳让老实点,可又看他瘦得一把骨头,真怕拍一下就变成三打白骨精。最终在屁股上轻轻捏一把,无奈地笑,随着他胡闹,牵着手荡得有两米高。
裴溯眼睛亮晶晶,抓着他的手一起冲进回家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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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出院第一年的时候
《五指毛桃炖鸡》
溯套着加绒的睡衣在厨房巡检,给草莓挑籽、给奶酪打孔、给山药粘毛、给土鸡念悼词、愿猪肚在彼岸获得永生……直到打一个喷嚏,提前结束了在厨房骚扰伴侣的过程。
昭穿着短袖,一边抡铲子一边赶他上床躺着,说这位道长、神父、方丈,请您先去躺躺,白天去钓鱼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发善心。
昭干着活,思来想去不对劲,虽说一向缺血色,细皮嫩肉,脸上的肉被捏起来有些发白,但手怎么这么凉?
折回卧室,翻出体温计。
溯在床上已经半昏半睡,不逗人的时候,精气神散了八成,此时无处可躲,一测,三十八度七。
“裴溯你!”气急又看他迷茫的、睫毛眨巴眨的眼睛,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蒜鸟蒜鸟,白天玩得开心就行。叹口气,倒水,喂药。
奥司他韦有轻微镇静的成分,还会有些不良反应。溯不说话,轻轻地嗳气,靠在昭的左胸口。
昭问:“好点了没?”
溯摇摇头,支着没什么力气的手,把身子探向床外面。
昭拦他,问干嘛,好好躺着,吐了我收拾就行。
溯摆手,垂落的发丝遮住他发犟的眼睛,和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自尊心。
于是并肩靠在一起。双手交握,肩头一点依靠的重量,千钧。
昭嘴巴闲得无聊说乖乖,给你讲点笑话听听。
老大爷还能讲出什么笑话,说刘备编草鞋实则是做自己的潮牌当乱世艺术家,人生在世当捍卫所有人穿草鞋的权利,不然世界上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遇到事就豁出去,多吓人。其实他双手过膝可以去做超模,那刘备老了怎么办,不管,嫁给诸葛亮并成立五虎上将天团,lets振兴蜀汉。
溯在他手心狂挠,挠一下是听见了,挠两下是好笑,挠三下是大烂梗,停停停。
时间推移,厨房隐隐约约传来食物的香气,甜蜜又浓香,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溯终于好一点,不再反胃到红着眼框湿着眼睛。轻声问,是炖了汤吗?我想办法……吃一点。
昭摸摸他的胳膊,亲亲他还不利索的嘴皮,说炖了,五指毛桃、猪肚包鸡,沙虫瑶柱、冬瓜排骨,全是跟咱俩一样般配的组合。
溯拿拳头锤他。
昭嘎嘎大笑,毫不防守,向后跳开一步,说我给你端过来,别下地少逞强,弄脏被子也没关系。
溯靠在枕头上软绵绵地笑,说行。
昭转过身充满干劲去忙活,身后有人遥遥目送,一道悠长的、依恋的、温和缱绻的目光刻在脊背上。几乎能想象着,他一个人在黑夜里,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一直盯了很多年。
心里一酸接一酸。
怎么会有人,那么深的眼窝,那么浅,那么容易满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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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在一起的第五年
《咪的通知》
立冬,天晴。
街角咖啡店的店主小郑在找一只黑色的猫咪。这只猫是隔壁打印店,长得像社会人的老板养的,性格自由,白日里常在新东区走街串巷地晒太阳。
都说黑猫招财,不三不四的打印店老板笑纳了裴氏公益组织捐赠的实木猫窝,替换成砍一刀上的胶合板,又支起29.9包邮的电子洋垃圾摄像头对着看猫睡觉、呼吸,一时间竟然也有点人气。
新洲政法的学生们来打印店调论文格式的时候都会顺路喂点东西。尽管贴了“谨慎投喂,猫凶咬人”的告示,仍旧抵不住你一根烤肠他一棒咕咕酱的投喂。
一来二去,瘦弱小猫咪就这么变成了卡车老猫咪。
从昨天到今天,卡车咪不见了一天半。
皇帝不急急太监,太监小郑心里犯嘀咕,消失超过两天,恐君有生命危险。盘算着要不要去论坛上发个帖,看看有没有人见到过。
因此上午半天她过得都心不在焉,dirty做成澳瑞白,红茶糖浆加成薄荷糖浆,和纸封口贴贴成镭射,报废的物料全部进了自己的肚子,三杯咖啡因,喝得她眼睛瞪得像铜铃。
下午三点钟,实在坐不住,小郑习惯性地走到打印店里,去看一眼卡车在不在。打印店的老板看她急得火烧屁股的脸色,但站在门口半天憋不出一个屁也不敢问问自己的窝囊样,一咂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咋回事儿,咋爱猫人士这么多,咋没人关心关心我这种爱鸟的人士?”
老板叼着烟、翘着脚揶揄她:“看到我头顶上这个鸟窝了吗,专门给斑鸠当巢用的。”又一指门外,“喏,大善人来了。”
小郑抬眼看。话音未落,一辆铅灰色的奥迪低调地停在打印店门口,下来一个穿行政夹克的男人,潇洒地关上主驾的车门,又绕到右后方,吊儿郎当地单手提溜出一只巨型猫包。
与此同时,另一侧车门一开,先出现一只细白的,骨节几乎要从皮下透出的手,阳光这么好,手背却有一种缺血的淡青,让人无端地想上去扶他一把。
副驾驶下来的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黑色皮衣外套,围着淡灰色的羊绒围巾,银白色的镜框下隐隐有点倦色。
那男人声音很柔和,说:“师兄,把猫放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行政夹克假模假样地朝他一拱手,说句“不劳动您”。演出来的假客气,带着点微妙的亲昵。
巨型猫包放在地上,一阵狂拱,拉链打开的那一刻,一颗黑色的炮弹像从航母上发射一般,嗵一声窜到打印店里!
呀,果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卡车咪!
行政夹克喃喃道:“你这养不熟的小东西……亏我们锅还挺喜欢你……”把猫包丢回车里,转身看他身后那男人,去捉他的手揉搓,摆弄他领口的没系紧的围巾,还要再撩撩头发。
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这条街道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他俩肯定要亲上了!
小郑一直盯着看。打印哥冷笑一声:“再看小心把你眼睛挖了。不该听的别听。”
咋回事儿,文明社会,还有这茬?小郑圆圆的眼睛一瞪,说谁怕谁啊,SID就在隔壁!
打印哥点点桌子上那张作废的易拉宝,说看看看,什么脑子,这都认不出来?!你报警出警的不还是他?
小郑定睛一瞧,一拍脑袋,我倒!他俩就那昨天来做讲座的,那什么,新洲政法大学杰出校友,裴溯、骆为昭。
此时,卡车咪看起来从被杰出校友剥夺自由的阴影里走出,喵喵咪咪骂骂咧咧地从打印店堆成三角的耗材上跳下来,一个大展宏图落地,钻过打印店推拉门的缝隙,走到裴溯脚边,蹭蹭他的裤脚和短靴。
裴溯蹲下来,手指勾勾咪的下巴,没出声,双方都眯起眼睛。骆为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什么,只见他那下巴支在怀里人的发顶,又蹭又摩挲。
打印哥主动和小郑沟通:“妹妹啊,他俩腻歪完我大哥就要进来了。你看……我们马上就要开展一些不适宜未成年人的谈话,你看你要不要和那位一起去看看猫?”他说着还能从放着零钱、废旧墨盒、烟屁股的柜台下面掏出一只光鲜亮丽一线品牌的牛肉兔肉混合罐头!
小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痛声道:“原来是你背着大家喂这些好东西,怪不得猫减肥减一整年都减不下来!”
打印哥赔笑:“哎嘿嘿,公费啊公费,赞助啊赞助。”
他说公费,那大概是真公费,就像隔壁两条街摊蛋饼的大哥一连摊破三张饼、捣烂四个蛋的时候也说是公费。
小郑识趣地往外走,与走进店里的骆为昭错身而过,只听他一进店,横眉垮脸就骂,还抽、还抽、知道我要来还抽,请问我给你缴纳的社会保险金是不打算用了吗?再度推开门喊,说别进来啊乖乖,这人戒烟没戒掉。
门外的裴溯扬扬手,比了个OK。
小郑不看到猫咪不放心,于是也蹲下来,两人一猫,下午的太阳暖和极啦,照得所有人都身上发痒。拉开罐头,倒到猫窝前的碗里,猫的下午茶,就此开席。
猫吃得稀里糊涂,幸福得翻出肚皮。
裴溯突然说:“我以前见过你。”
小郑迷惑地眨眼。
裴溯一笑,“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有个送货员,叫何宗一。”
小郑吓一大跳,“妈呀,你怎么知道他!?他后面出事,我还被SID传唤去做调查了呢!说到这个,我前两天还去看他妈妈了呢!本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想到老太太过得挺好的。”
她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很轻很淡地笑一下,眼底有些平静的悲伤。
“哎,不聊这些了,怪难受的。”小郑见不得他这种眼神,转移话题,叽叽咕咕地问:“你们把猫弄到哪里去啦?害我担心一整天。”
裴溯有问必答:“去体检,去玩。”
“这个罐头是你们买的吗?”
“对的。”
“那你们要不要养他啊。”
“猫自己不愿意。”
小郑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总感觉老板不是很靠谱,都十六斤了,还喂、喂喂喂,太胖真的影响健康。上次跳下来砸胸口差点没把我肋骨砸碎。”
裴溯脸上的笑容卡顿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我们家也有一辆卡车。”
小郑挠挠卡车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总之,算你们好心。如果下次再带去体检,就贴个《咪的通知》,上面写:人,两天后见!咪这两天去医院体检,现在住在哪里哪里,不冷也不饿,省得大家担心。”
裴溯说行,现在就拟一则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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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为昭在店里核对完最新的线人线报,现场掏补贴给老板。临走了大脚一开,踹他,“嘿,怎么把猫窝换了?”
打印哥一躲,没踹到,叠声狡辩:“您看,误会啊!裴总这就是脱离人民群众太久了,那猫窝往我这儿一放,过不了一个晚上就得被隔壁老头老太拆走给他家孙子当玩具。”
打印哥又问:“咋想的啊,咋突然想起把我的黑子带去体检了?我还以为它的豪门亲戚想他了呢。”
“正好路过呗,裴总想的,毕竟跟锅子一个颜色,他爱屋及乌。”
骆为昭回想着昨天裴溯因为逗猫泛着淡粉色的脸,瓷白的脖颈上扛着十六斤的猫,身上还盘着一只十八斤的,天马行空地想这人的体力倒也恢复了不少。
“巫医啊!什么歪理邪说!”打印哥怪叫一声,“什么人养什么猫,我看我黑子就挺好的,胖点抵抗力好啊!”
骆为昭点头称是,说走了,最近国博会人流大,盯仔细点。
打印哥嗯嗯点头,说正事儿上我绝不给您马虎。
正说着话,裴溯推开门进来。骆为昭眼见他往里走,眼睛都瞪得像驴一样圆,长胳膊一伸就拦他,说这二手烟你能闻吗,不能不能,快出去。
裴溯把围巾拉到鼻子上,像个诡异的西部牛仔,瓮声瓮气地说,帮我打个东西贴树干上。
骆为昭问:“打什么?”
裴溯答:“咪的通知。”
骆为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相信眼睛,裴总平时处理临时股东变更、重大事项汇报,动辄涉及上亿资金的办公软件里赫然陈列着一则短讯。
竟然真是《咪的通知》,标题方正小标宋简体二号,内容仿宋GB2312三号,十分有章法。
骆为昭无奈扶额,指挥线人,来,干活。
打印哥:别人一块,您五块。
骆为昭:行行行,你记账,下个月一起结。
骆为昭自己呆在这里不觉得有什么,裴溯一进来只觉得这地方又破又脏又臭,二手烟熏得天花板都泛黄,指节扣在桌台上,说少废话,当个事儿办,办完拍照片给我。
“我先带裴总走,赶着去订好的羊肉馆子喝汤,西北运来的盐滩羔羊,肥瘦相间得正好,连肉带骨头炖一下午。再萝卜一滚,茼蒿一烫,哎那小味儿,美得上天。”骆为昭就这么虚空做饭。
他俩牵着手,一定要肩并肩挤在一起从打印店的窄门里走。一边争论着到底是谁家的猫肥,两家十八斤对十六斤、大哥不笑二哥,平底锅到底需不需要减肥。
骆为昭说着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经过这次实验,再养第二只可不行,昨天两只猫互相追着跑从我身上踩过去我都受不了,别提你了。
打印店老板、骆为昭的线人、受裴溯保护咪咪基金资助的受助人在他俩旁若无人的**里,不忍细听地捂上耳朵。
他俩走后,小郑溜溜哒哒带着空罐头回去丢垃圾。目力所及,打印店里凌乱不堪,东西瞎放,猫正在锦上添花地乱窜。一本新洲政法的通用教材摊在翘起盖子的扫描机里,著作人也是裴溯、骆为昭。
小郑突然灵光一闪,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她大受震撼,摇晃着刚打印完《咪的通知》的老板,连声问:“所以就是他们破了何宗一的案子是吗?大英雄啊!你怎么认识的,下次帮我要个签名!”
“听哥一句劝啊,妹子,你还是离英雄的故事近一点,离英雄的生活远一点吧,靠近了只会幻梦都破碎好吗?信我,我以前可崇拜我骆哥了。”
“现在呢?”
“真是抱歉,离他俩太近,现在已经有些祛魅了,”打印哥一边干活一边说,仿佛回忆起什么令直男浑身颤抖的句子,露出一个齿寒牙酸的表情,举起右手作爪子状,“喵”一声不够,喵喵两声,粗着嗓子学骆为昭说话:
“裴总,你要想再养一只猫,不如养我。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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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的通知》
人,你好。咪不在两天,你一定很想咪。咪去体检,一切都好。但是超重,咪脂肪多。为了咪好,不要喂咪火腿肠卤鸡腿炸里脊。
谢人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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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在一起的第十年
《师兄,饶命》
一觉睡醒,发烧来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该赖谁。裴溯躺在床上,支着胳膊坐起来,疲惫地揉眉心,嗓子哑、头晕。无非是出差累着,水土不服,身体给点小颜色瞧瞧。
助理就在隔壁,但不想叫。喊了人就会变成小题大做,他留在原地,私人医生和骆为昭坐着飞机过来,最后一看不过是小感冒,得一个裴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美名。
他给骆为昭发消息:师兄,还是下午到。
飞机平稳地运行,流云从窗外滑过,药效上得舒缓。他精神不太好,好在头等舱也不吵。
状态不好藏不住,助理已经背着自己偷偷给骆为昭发消息。他默许。只是忍不住思索此人上岗不足一年,为何竟然也被收买。怎么发动人民群众汪洋大海力量的战争,每次都是骆为昭胜利。
裴溯半梦半醒,助理给他披毯子,也是骆为昭收拾行李的时候放进去的,是他俩一起逛街的时候挑的,醇厚的驼色羊毛毯子,手工编织,帮助他在心口聚拢起一点热气。
只要见着他俩一起买过的东西,想着骆为昭私底下只穿着裤衩在家里晃荡的糙汉模样,或在厨房缭绕的蒸汽里穿着围裙抡铲子的贤良造型,他便再也不能一个人了。
像星星奔向月亮一样,一股奔向爱人的渴望无端牵引着他。好想把脸埋在他后背、胸膛,任何事物都不能将他们分离。这种迫切的渴望几乎要将他淹没。好想飞机现在就把自己弹射出去,下一秒就出现在家里。
晕乎乎地下飞机,出差的东西都由助理往公司带。一个小型的行李箱留在原地,这是他唯一的兵。他坐在兵上跟骆为昭发消息,对方发消息说你别动,老地方,我来找你。
E2出口,裴溯举起手摇一摇,好俊一条人,在机场格外显眼。
骆为昭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拥抱他。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捂到他脖子上。裴溯紧紧贴在他怀里,觉得安全。没有什么比相贴的体温更可靠了。
行李箱接过来,骆为昭摸到他的手冷得发冰,一点刻意露出的小线索就这样□□刑侦多年的骆sir找到,比划着额头的温度,又急又气,说些什么让你穿秋裤你不听的马后炮。
现在裴溯终于能坦诚,说不好意思感冒啦,师兄,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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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间床边坐了一条人,裴溯有些吃力地睁眼,轻喊了一声师兄。那人没应,但是自己的身体已经落在他的臂弯里,一声不吭地喂药。
裴溯想,他生气了。
但生气的骆为昭还是会照顾自己,有时候说一些发烧的时候里面更热、嗓子哑着喊师兄也别有一番风味之流的怪话,他只会掐掐自己堪比城墙的的脸皮。
啊,骆为昭,一个臭着脸但克制不住喜欢自己,装严肃也装不了两分钟,只会一味地发表不爱惜身体的即兴演讲,像世界上任何一个领导一样,政策上佳但落地不行。
怪谁呢,怪自己,也怪他,全是他惯的。
从小时候骆为昭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混账话照单全收,最多在脑袋上敲一个爆栗。
裴溯曾经跟他坦诚过第一次做春梦,梦里梦外都是他的身影,说有一次把你惹急了,你说你恨不得脱下铜头皮鞭把我抽得如陀螺般旋转。晚上回去梦到你边抽打我屁股边说服不服,哥哥行不行。那可不是什么正经的教育。
骆为昭大惊失色,说你不要害我,咱俩在你22岁之前那是纯洁的单身父亲和失怙儿童的关系,这是原则性问题。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裴溯说有的,当时你忙着升警衔,竞聘材料做了一掌高,给我全部当垃圾扔进碎纸机。
骆为昭:活该啊你……裴溯眨眨眼睛,小珍珠又要掉下来,刚想假模假样假比划地喊你凶我。骆为昭又抱抱自己,说别生气,当时不是故意的。
吃过药,现在房间里很静,裴溯把他的手掌抱在怀里,说师兄,你上来一起躺躺,没你我睡不着。
骆为昭依言照做,把他圈在怀里,裴溯眷恋地偎着他左侧的手臂。都说斑鸠筑巢几根树枝就行,他更简单,一根就行。啊,裴鸠。
温热的手掌正在撩起头发,试探自己脖颈后的温度。裴溯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他单臂侧撑着身体,肌肉膨起漂亮的弧度,和那一点无奈的、哎没招了吧的眼神。
但是头好疼,没力气睁眼偷看他流畅的腹肌,于是裴溯讨好地、乖巧地在他手心挠了挠。
好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你。他闭起眼睛,等待着熟悉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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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就这样两个时空的相遇
《裴溯观鸟》
裴溯坐在酒店咖啡厅的露台上,托腮望着一个举着单反拍鸟的人。
下午四点多,贵州大山里,海拔不高不低,但日头大得吓人。不抹防晒在外面的勇士,除了认为张公搭箭能把太阳射下来的后羿,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晒成黑炭也没关系。
裴溯知道有剧组在附近拍戏,前些日子还来借景,猜这人大约是跟组。难得好奇,忍不住扬声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那男人露出一个被吓到的表情,但很快回神,正脸转过来,漂亮得像妹妹,不像坏人,兴致勃勃地介绍:“看鸟吗?你要一起看鸟吗?”
裴溯心想,上来就问陌生人要不要看鸟,也是奇人,这在我们新洲多少也算性骚扰。
方圆百米,但少闲人。那男人像开了闪现净化带疾跑一样,快步上前,打招呼,介绍手里那黑色的大玩意:“这是尼康Z63,配上600定,看鸟可清晰了。”
在他热情展示的操作模式里,裴溯了然,此鸟非彼鸟。
竟然是真的狂热观鸟爱好者,老鹰转世,海东青附身。
裴溯问:“我该叫你什么呢?”
漂亮男人伸出右手,与他相握,说叫我小张就行,又问说要不要一起去树林里,这可是国家森林保护基地,要不是剧组手眼通天,也难得一进。
酒店环山而建,沿着林间步道走,氧气直冲肺间,极度清新舒服的气息。
这个小张,话奇多无比。一会儿聊观星一会儿聊滑雪,左一个刘备右一个关羽,就是不提张飞,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犯本家名讳。
裴溯指指他手上差点自动休眠的设备,“小张老师,指点一下。”
这是快门速度1/125,这是光圈大小5.6,搓一搓聚焦,半摁就行……裴溯跟着指点照做。
啪——一张蜜蜂的证件照。
小张忍着打低分的**,强颜欢笑,说孺子可教。
“没事,我们有连拍,来再试一次!”
啪——一张画着烟熏妆的绣眼黄鸟的艺术照。
面面相觑,谁都不认识这位是谁,只觉得也算是大自然的街溜子,跟咱俩一样。
小张老师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设备什么脚架什么苹果箱什么特写什么续航,仿佛要把毕生的学识全部灌输给萍水相逢的路人。
裴溯想,合着今天遇到孔子在东游。但听着饶有兴致,这人一说到摄影摄像设备,也不抨击曲折离奇的文娱剧本了,拍戏压力也没有了,也不关注越来越性压抑的观众了。
在这举起来可以当凶器的定焦头里,北山尾长雀也可以当猫头鹰看了,乌鸦也不随意在电线杆上骂别的鸟了,喜鹊也不记仇了,珠颈斑鸠和红隼也不对立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和平相处了。
又走了一段,小张拎着大炮,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
“你胳膊使不上劲?”裴溯突然问。
男人停顿了一下,不自然地微笑,“左胳膊受过伤。”
裴溯很轻地笑一下,伸手自然地接过那只大炮,抱在怀里。
“那就不要让他累着。旧伤疼起来很酸的。”裴溯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小张表面同意,伸手又要去拿,“你不也一样,给我拿着呗。”
停停停,怎么回事,都出来度假了还来商务这一套
裴溯:“东西掉地上我可不赔你。”
小张:“……”
好在这里离酒店没多远。他俩并肩沿着小路往回走,小张还是不放心,一直在试图夺回自己的大炮,说咱俩第一次见,这样不合适。
裴溯用嘴皮削他:“小张老师,我感觉你就是人情理论大师,实则是那种在公交车上听到请给老爷爷让座的广播,立马就火烧屁股地站起来,哪怕前面站着的是个双十一加班到深夜的二十几岁程序员。”
小张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懂我!”
裴溯一边笑一边躲,拿肩膀撞他的胸口:“道德标准太高了吧……别人对你好你就受着,又不是不值得。”
然而没走几步,摆渡车就开过来接。副驾上下来裴溯的保镖,伸手把裴总怀里的大炮、小张身上背的徒步包全部接过去。
裴溯一路指点江山,介绍说下面这片待开发成影视基地,刚刚那酒店,我家的。这条路,我修的。看到那学校没?我建的。本地旅游业,市场占有70%的,厉害不厉害。
小张的嘴巴张成“O”型,大拇指不受控制地竖起,真心实意地夸奖道:“天呐,您真富贵。”
裴溯优雅地眯眼一笑,“俩加个微信,在组里我罩你,别拍什么左胳膊要用力气的,小心复发又酸又疼的,这地方可没什么做针灸热敷的条件。”
“这倒不用,该我拍的戏肯定得拍啊。但有个不请之情……”小张顿了顿,“您看您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几年前拍的有部埋掉的剧放出来。”
“不行也没关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他补充。
裴溯一愣。
从他这个视角看,对方的双颊都因为逾矩,泛着难为情的红色,眼睫垂下一片真挚的弧度,还在颤抖。
谁能让一只鼓足勇气,用爪子轻轻搭上膝头的小猫咪失望?裴溯低头翻看手机。可再三确认了那部剧的名字,迷惑道:“没有啊……”
小张也一愣。
于是他也低下头,查看手机,百度竟然也能活穿几个世纪,无情地显示并非公元历,而是新洲历。
小张恍惚片刻,释然一笑:“是我记错啦,哎你看这事儿闹的。拍戏一会儿秦朝一会儿南洋的,拍多搞混了。”
裴溯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想着以后有的是时间,铁定帮你。
后排两人无事一身轻,十分潇洒地看风景。
摆渡车慢悠悠地驶穿大山,雾气轻涌,松枝飘摇。麻雀在枝头叽叽歪歪地和别的鸟讲八卦,地上悠闲地溜达着酒店买的孔雀。
小张锐评:“七彩尾巴的走地溜达鸡。”
裴溯赞成,说风水师让养的,说见开屏能大财。
小张连忙祷告,说撤回一条刚刚的冒犯之言,孔雀大仙,劳烦开屏,速速显灵!
很是薛定谔的迷信。
裴溯笑得伏在他肩膀上,下巴靠向他的耳廓,耳垂圆润又周正,很有福相的样子。
小张有些不自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但还是揽着他,小声说,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靠靠我?不好意思啊,怪我怪我,不该一直拉着你在路上走的,我跟人一聊开心就有点忘我,下次注意时间。
裴溯很轻地嗯一声,说确实累了,借我靠靠,有点坐不住。
小张坐如老钟,严阵以待。
直到发丝缓缓垂落在他的颈侧,痒得抓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睡吧,到了叫你。
这条路好短,可是又好长,宇宙里的两条支线在奇妙的节点相遇。
小张忍不住侧脸,用下巴在身侧人的发顶轻轻摩挲,一个苍白的、幸福的,有自己一部分灵魂的一个人,就在身边。淡淡的檀木香气萦绕在鼻腔,不知是出自他的身体,还是自己。
这是怎样的奇遇。
保镖从前排抽出一条防风的毯子,比口型,说help me please。未竟之言小张心领神会,无非是感冒了会有人挂记。
真好呀。
你在新洲一定过得很好。
一条柔软的,长长的爱马仕毯子,拖着流苏的尾缀,环绕住两个蓬勃的、旺盛的、穿过许多阴霾依旧底色鲜亮的灵魂,几乎要将他们合二为一。
摆渡车到达酒店,小张趁着旁边的人没醒,小声说,再见啦。
分别的时候,裴溯再看向他。
那位新朋友抬起头来,一双和善的眼睛明亮闪耀,让人像沐浴在太阳里暖洋洋,他挥着胳膊大喊:“早点回去休息吧!裴总,照顾好自己啊!”
裴溯想,好怪的一个人,怎么从相遇之初就知道自己是谁。
但可真是一个顶顶好的,温柔的人。
就这样把段子全搬上来,再攒一万字再搬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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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零散的一些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