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 第1章 梦与相遇

“窗外的蝉鸣，是这个夏天永不褪色的背景音。”

晨光如织，宛若一袭流动的金纱，透过落地窗漫进卧室，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温柔的光晕。

深圳湾的风挟着海水的咸润掠过玫瑰园，拂动纯白的纱帘，送来若隐若现的花香。偌大的别墅里，时光仿佛静止，连尘埃都在光柱中翩跹得小心翼翼。

“伊格，一起出去玩啊……”

那个声音又一次穿透梦境，带着孩童特有的、清泉般的澄澈，软软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伊格不要走……”

宋屿安倏然睁开双眼，银灰色的瞳孔在熹微晨光中轻轻收缩。他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欧式雕花，胸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唯有眼底一丝未来得及敛去的恍惚，泄露了梦境的余韵。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相同的梦惊醒了，“伊格”这个名字，像是藏在心底的一根细刺，每次浮现，都带来一阵熟悉的、微妙的悸动。

他翻过身，将脸埋进柔软的羽绒枕里，徒劳地想要捕捉梦中那份早已飘散的暖意。

那些记忆的碎片，如同泛黄的老照片，模糊而珍贵——

美国爷爷奶奶家门前那棵蓊郁的橡树，午后阳光穿过叶隙洒下的跳跃光斑，还有那个总像小影子般缀在他身后、笑容比加州阳光更灿烂的男孩。

“小尾巴……”宋屿安低声呢喃，嗓音因睡意未消而略显沙哑。

那是他童年旅居美国时，在学校里唯一的亲密玩伴。可具体的长相、真实的姓名，都如同被水浸过的画纸，只剩下朦胧的色块和轮廓。

他伸手，将枕边那只手工缝制的狗狗玩偶揽入怀中。

玩偶的左耳习惯性地耷拉着，黑色的纽扣眼睛因岁月磨损而略显黯淡，身上的绒毛也被常年抚摸得异常服帖柔软。

这是“小尾巴”留给他唯一的、具体的信物，是那片记忆迷雾中唯一可以触摸的实物。

他将脸埋进去，深深呼吸。奇妙的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玩偶上似乎依然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清甜的柑橘调香气——

那是梦中那个孩子身上的味道，是他拼凑过往时，唯一清晰的线索。

“又来了。”他对着空寂的房间轻语，声音很快被静谧吞没。

几声轻柔的叩门声后，周姨端着早餐托盘走了进来。看到他怀中的玩偶，她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怜惜。

“小安，又梦见那个小朋友了？”周姨将盛着法式吐司和鲜榨橙汁的托盘放在床头，顺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被角。

宋屿安轻轻颔首，银白色的发丝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坐起身，丝绸睡衣的领口微敞，露出清瘦精致的锁骨线条。

“还是想不起来更多了？”周姨的声音放得更轻。

“只记得是在美国时的玩伴，很爱笑，总跟着我。”宋屿安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其他……都很模糊了。”

事实上，关于那段时光的大部分细节都已沉入记忆的深海。

他只依稀记得那份如影随形的依赖和陪伴，记得一起在橡树下分享糖果的甜，记得放学路上被夕阳拉长的两道小小身影。

可为何分别，为何留下这玩偶，那句“永远在一起”的承诺背后又是什么，所有这些关键节点，都断裂在时光的断层里，无从打捞。

“先吃早餐吧，今天是开学日，别迟到了。”周姨柔声催促，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眼角弯起笑意，“哦对了，你那个……网上发视频的账号，昨天好像又多了好多留言，说是等你‘投喂’呢。现在的网友真有意思，管看视频叫‘投喂’。

宋屿安拿着吐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他差点忘了这茬。

当初只是随手把画完的油画或者练琴的片段发上网，没想到莫名其妙就火了，积累了百万粉丝。他很少露脸，镜头大多只对手和画布/琴键，风格极其高冷，惜字如金，连视频标题都常常只有一个句号。

可越是这样，粉丝越是狂热，甚至成立了“考古队”，整日研究他视频里偶尔入镜的窗帘颜色、画笔牌子，或者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试图破解“A老师”的神秘身份。想到那些离谱又好笑的弹幕和评论，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宋屿安小口吃着吐司，目光却飘向窗外明净的蓝天。阳光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勾勒出他美得近乎失真的侧脸轮廓。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极淡的迷茫。

周姨知道，这个看似对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少年，内心有一处极为柔软的角落，藏着他自己都未必明晰的念旧与深情。

用完早餐，宋屿安走进衣帽间。深圳中学的校服熨帖地悬挂着——挺括的白衬衫，搭配深蓝色的外套，左胸处绣着翠绿色的校徽。

他利落地换上校服，镜中瞬间映出一个清冷修长的身影，银白短发与深蓝制服碰撞出强烈的视觉冲击，那份超越性别的美丽，带着疏离的穿透力。

最后，他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玩偶放入书包内侧的专属口袋，郑重地拉好拉链。

这个动作早已成为他每日清晨的仪式，仿佛携带着这个小小的守护神，就能在茫茫人海中，感应到那个被遗忘的坐标。

海面上的旭日已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万顷碧波染成金鳞。宋屿安背起书包，拉起行李箱，转身走出卧室。

在那个无声伙伴的陪伴下，新的一天就此开启，他将继续行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寻找那个模糊的影子，和那句萦绕心间、未曾兑现的承诺。

深中的校门在晨曦中巍然矗立，花岗岩门柱庄重典雅，镌刻的校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侧整齐的棕榈树如同列队的士兵。

作为顶尖学府，这里汇聚了来自各地的精英学子，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智慧与勤奋的气息。

清晨的校园里，学生们步履匆匆，尽管个个天赋异禀，却依旧怀抱着厚重的书本，眼神专注。

宋屿安披着深蓝色校服外套，面无表情地穿过熙攘的人群。

他那头银白短发如同一个醒目的标签，精致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引来无数或好奇或倾慕的注视，但他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一切隔绝在外。

偶尔有窃窃私语飘进耳朵，除了关于他竞赛成绩的惊叹，似乎还夹杂着对于外貌之类的讨论，他只装作没听见。

年级群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新学期伊始，关于竞赛分组和学术论坛的通知不断刷屏。

宋屿安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信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作为IMO金牌得主和AMC满分选手，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聚焦，也疲于应对随之而来的各种期望。还有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不断弹出催更私信的社交平台小号。

走到教室靠窗的座位，行李早已安置回寝室，宋屿安毫不犹豫地趴下补觉。

他将校服外套随意披在头上，营造出一个黑暗私密的空间，脸颊埋进带着清新皂香的臂弯里，试图阻隔外界的纷扰。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清瘦的脊背上投下一片光晕。

很快，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熟悉的梦境疆域。

加州的阳光依旧炽烈，橡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前方奔跑，回头的瞬间，笑容模糊却温暖：“伊格，快来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他奋力追赶，却总也触及不到……

“啧。”宋屿安烦躁地惊醒，银灰色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被惊扰后的愠色。

这个周而复始的梦，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时撩拨他记忆深处那根沉睡的弦，让人心烦意乱。

他索性起身，决定去小卖部买点零食转移注意力。【顺便想想下次更新是发那幅未完成的星空油画，还是弹那首练了一半的德彪西。

网友：A老师，饿饿，饭饭！

Zero：……聒噪。

走廊上的学生见到他，纷纷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通路，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那个IMO金牌的天才……”，但他置若罔闻，仿佛那些声音来自另一个次元。

就在转角处，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疾冲出来，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抱歉！”一个明朗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阳光般的温度。

宋屿安抬起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尾微微下垂的狗狗眼里。

对方拥有一头耀眼得近乎嚣张的金发，脸上绽开的笑容灿烂得晃眼，是那种典型的、极具感染力的阳光型帅哥。

最让他感到不适的是，这人看向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坦率，甚至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没事。”宋屿安冷淡地回应，垂眸拍了拍校服外套，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金发少年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也是高二的吗？我是陈迹夏，刚转到实验班。”他的语气自然熟稔，仿佛遇见多年老友。

宋屿安懒得与这个半路杀出的陌生人浪费口舌，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准备侧身绕过。

恰在此时，他的好友兼忠实拥护者林语路过，见状立刻凑了上来：“安哥！怎么了这是？”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几分维护。

陈迹夏见状，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宋屿安啊，久仰。”那语调轻快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莫名地让人想皱眉。

宋屿安懒得回应，只对林语微一示意，便径直朝小卖部走去。

陈迹夏在他身后，望着他清冷的背影，极轻地笑了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安哥，那家伙没烦着你吧？”林语跟在宋屿安身边，絮絮叨叨地汇报着他听来的消息。

“那是陈迹夏，听说是个转校生，直接空降实验班的，仗着自己长得帅好像挺傲的。大家都说他可高冷了，平时都不怎么搭理人……”

宋屿安脚步微顿，轻轻蹙眉：“高冷？”他回想起刚才那张灿烂得过分的笑脸和主动搭讪的姿态，觉得这个词与那人给他的初印象格格不入。

“是啊！听说他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跟安哥你有一拼。”林语夸张地比划着，“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挺不一样的，果然安哥就是安哥啊！”

宋屿安未予置评，心底却悄然泛起一丝微澜。为何那个素未谋面的转校生，会独独对他展现出如此反常的热络？

那种近乎刻意的开朗，仿佛一层精心披挂的伪装……

“像是故意的。”宋屿安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或许，比应对催更的网友和破解梦境更让人头疼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行为诡异的转校生。

买完零食回到教室，他再次趴回桌上。将新买的巧克力棒放在一旁，重新用校服罩住头顶，遁入那片自我营造的昏暗之中。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化作模糊的背景音，他的思绪却无法彻底平静。

那双清澈的狗狗眼和过分灿烂的笑容，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竟离奇地与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产生了一丝重叠。

“不可能。”他轻声否定这个荒谬的联想，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寻求更深的黑暗。

书包里，那只狗狗玩偶静默地陪伴着，仿佛守护着一个被时光尘封的秘密。宋屿安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滑入浅眠。

这一次，梦境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加州灿烂的阳光下，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金色的发丝在光影中流转，耀眼夺目……

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起眉头。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悄然滋生——这一次，他忽然很想看清，梦中那张模糊的脸，究竟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