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迈尔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猜测,逻辑非常合理,过程全部错误。
[就当作是这样吧。]
以利亚突然变得格外平静,他觉得自己睡在海面上,被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推动着安眠,他已经不再想解释什么,因为人只会相信自己脑补的事情。
[正好可以找他作证。]
伊斯迈尔说是瑟伦、约兰达那边没管好他,那他也可以利用好这点,说是伊斯迈尔乱跑带他来这里。
———两头骗。
“好吧,我确实偷看了,”以利亚伸手拽住瑟伦的衣摆,这该死的身高差,“但这都和你有关系,不想探索一下吗?”
两人费力地对视上。
“如果我说不想探索,让你滚回旅馆,你会听吗?”伊斯迈尔蹙眉。
“当然不会。”
以利亚更加平静了。
“啧......走吧。”
伊斯迈尔甩手转身,径自向破木屋处走去。
木门已经老旧,伊斯迈尔按上去时,上面“唰唰”地掉着碎屑,他不管不顾,直接把木门推开,再走进去。
“你曾经应该来过这里,”以利亚在他半只脚跨进去时突然道,“有可能是作为人,也有可能已经是兽人了。”
伊斯迈尔不语,只是继续往前走。
对一个掌控了大量信息的熊孩子发问,无疑会给他恶作剧的机会。
[我绝对要自己找出来。]
不管是线索、记忆,还是害他的人。
见伊斯迈尔如此反应,以利亚耸耸肩,也跟在他后头进去。
里面的空间还算宽阔,从对门的房屋绕进去,还有其他几个房间,只是看着全都落了灰,像是许久都没人住了。
可是这木屋......说实在的,那群从北境来到偷渡者和黑市贩子收拾得还挺干净,除了墙面没法盖住的划痕,角落里散落着几根分辨不出颜色的毛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酸气。
[不会是一无所获吧?]
以利亚叹着气想道。
“伊斯迈尔,你还记得些什么吗?”以利亚还是没什么搜查经验,他打算直接问伊斯迈尔。
这一看,就有些不对。
伊斯迈尔的脸已经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连放在下方的手也紧紧握成拳头。
“伊斯迈尔?”
以利亚疑惑地侧头。
见仍然没有回应,他于是顺着伊斯迈尔的目光看去,发现了墙壁上的爪痕,还有爪痕下方,一小块发黑成块的印记。
[血?残余的药液?兽爪?]
以利亚面无表情地猜测着。
其实已经看不太出来了,至少让以利亚来看,他只会觉得这是扫地也扫不掉的顽固污渍。
而伊斯迈尔的愤怒在他踏入这个木屋时,就源源不断地攀升,宛如火山般濒临喷发。
“嘶—”
他不受控制地呲起牙。
这和伊斯迈尔平日里坚持的贵族仪态并不相符,但他已经没精力去管了。
因为他记起一只豹子,一只关在笼子里、从背叛者手中送到黑市商队里的豹子。
“呼、呼呼——”
越过漫长的冰原,一队人牵着几辆车,跨入罗素子爵的领地。
北境的偷渡者裹挟着风雪而来,他们原本穿着厚厚的大衣,在进入阿德勒边境后,就褪下、绑至腰间。
对于黑市商人来说,那也许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单生意。
卖家千里迢迢地来到边界,连钱都懒得要,就为了往他们手中塞个刚融合不久的兽人。
“看这成色......花了不少精力吧?”
看见笼中皮毛洁白的伊斯迈尔,黑市商人端着笑脸、试探性地问道。
“别管那么多,就问你们要不要!”
北境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板着脸,有种正在生气的错觉。
他们急于将这个大麻烦脱手。
“要,怎么不要呢?”
黑市商人向来重利。
管它来头多大,最后调教好了卖出去,还有人能认得不成?
最终都是新奇的货物、供打骂的奴隶,连人都可以做成凳子或花瓶。
偷渡者匆匆离去。
而在笼子中,逐渐苏醒的伊斯迈尔度过了自己刚刚变成兽人的第一个星期。
驯兽的手段有很多。
伤痛、饥饿,无论是哪一种,只要在兽身上打下刻骨的恐惧,即使主人的手中不再握着鞭子,它们也会假定自己的伤痛。
放在人身上,也是一个道理。
一只满脸桀骜的雪豹被偷渡者送到黑市贩子手中时,他们优先选择了饥饿与鞭打作为驯服的手段。
伊斯迈尔被断食了。
“你要吃吗?”
恶心的驯兽师,手里提着一只新鲜的鸡腿,他朝伊斯迈尔晃着,又很快塞入自己口中。
“不听话的贱货还敢犯馋!这才是给你吃的东西!”
一根剩了点碎肉的骨头被甩在伊斯迈尔面前,蹦哒两下后停住,他不屑地转头,宁可自己就饿死在这里。
“哟!训了这么久还是这个破脾气!我看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伊斯迈尔这副神态,驯兽师将鞭子抡圆了甩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血痂被鲜血覆盖。
伊斯迈尔低低地嘶吼着,他希冀以这种姿态度过下一天。
但是,太饿了。
他的胃液要把胃给消化了。
眼睛前雾蒙蒙的,他已经对自己面前都东西都失去了判断力。
从伊斯迈尔出生起,他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北境的冰雪、与游尸的战斗、英勇的对决中,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狭窄的笼子里。
伊斯迈尔感觉胃在烧、躯干在烧、胳膊在烧、腿在烧、脑子在烧。
他自己烧起来了,他愤怒到想把其他人也给一把火烧死。
“喂......你现在......”
那个驯兽师又来了,他站在半开的笼子面前。
而伊斯迈尔已陷入幻觉中。
什么东西在说话?
是血、是肉,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伊斯迈尔身上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的身上长出冰刃,扑向对面的速度又快又猛。
这样一只在一个星期中毫无作为的兽人,被打上松弛剂的装饰品,他的爆发完全出乎意料。
“噗呲—”
他把第一个驯兽者的喉咙咬断时,鲜血流进嘴中。
他忍不住将头仰起,好叫这份腥味流入胃袋,甚至想将驯兽者的尸体作为兔子、鸡,或者其他什么,直接撕碎着填满饥饿。
见此情景,驯兽师的同伴冷漠地倒退两步。
可雪豹突然松了口。
在那瞬间,属于人类的意识似感觉到莫大的悲哀,叫伊斯迈尔松口之后清醒,不可置信地倒退至墙边———他自此再也忘不了新鲜血液的滋味,也再成不了一个完整的人类。
记忆更加模糊了,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又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接受。
“伊斯迈尔?”
以利亚又一次呼喊他。
毫无征兆地,伊斯迈尔匍匐在地面上,弓起背,身上长出皮毛、爪子变得硕大而尖锐,他猛地回头,眼白处更是覆盖上一层浅红色。
在这个木屋中,他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和饥饿感,而唯一与他接近的活物,那就是以利亚。
“吼———”
雪豹疯狂地咆哮着。
“!”
以利亚脸色大变,求生的本能快过思考,他向旁边猛地一扑。
躲开了,但没完全躲开。
伊斯迈尔紧接着又扑过来,奔着要弄死他的模样。
“可恶!”
以利亚真的非常痛恨自己现在的身体,它连翻滚都这样吃力。
他伸手摸向斗篷内袋,摸索至自己放在最上方的卷轴。
在伊斯迈尔将他撕咬之前,他只来得及闭眼,用力将它甩出,恰好卡在伊斯迈尔大张的嘴前。
“轰!!!”
宛如星星爆炸的光芒炸起。
极度的光亮下,任何睁着眼睛的生物都会一视同仁地陷入失明。
伊斯迈尔的眼睛刺痛,不住地流下泪水,连脸上的胡须上都挂了几滴,显得有几分可怜。
在一片模糊的色块之中,他感觉一只手触摸到他脸庞的皮毛,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掰开他的嘴。
用完的卷轴灰烬被剥下。
“啧......你很饿吗?”可恶的以利亚,他甚至没有因为自己被猛兽扑到地上感到威胁,还在语言上攻击伊斯迈尔,“吃不了熟食,贪恋血腥味,向一个无辜的人发疯?却强撑着想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是啊,一个无辜的人。
“那又怎样!我现在就能把你咬死,吃到肚子里!”伊斯迈尔愤怒地咆哮,嘴巴却没有靠近的意思。
雪豹的背后的肌肉,随着他的情绪一下下地抖动,他的呼吸格外粗重,每次吸气就像在与空气战斗。
“咕、咕噜———”
两人对峙之间,突然出现一阵滑稽的声音。
以利亚沿着声音看去,发现了雪豹正在抽搐的肚皮。
[真可笑,我现在一定很可笑。]伊斯迈尔现在止不住眼泪,也控制不住咕咕作响的肚子。
然而,他听见以利亚轻哼一声。
“你哼什么哼!”
伊斯迈尔瞬间恼羞成怒,长大嘴巴作势要咬下去。
“好啊,你吃吧,我就躺在这里。”
淡淡的声音传来,却说着极为大胆的内容。
即使看不清情况,伊斯迈尔也能确认,以利亚的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