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解决,尘埃落定。
曾经的各种问题都好似那沙硕,总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沉底,最终只余平缓的流水映着天光,缓缓向前,不惊起一丝波澜。
而时光,早已将教父与幻术师的关系,从最开始的那道强硬“契约”淬炼成如今的无声“法则”,昔日所有的试探,背叛与锋芒,都成了书写这部法则的注脚。
于是,幻术师的诡谲迷雾外化成教父身后最真实的影子,而教父的明亮火焰,也内化为这迷雾中永不熄灭的金色核心。他们自成一体,构成了一个外人无法介入也无从破解的,绝对稳固的闭环。
如果你想用一个最简单的形容词来概括他们,那么加百罗涅的首领或许会告诉你:用“老夫老妻”吧,虽然普通却再贴切不过。
但对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就会觉得很奇怪,因为怎么会有人舍得距离爱人那般遥远?
可沢田纲吉早已习惯了骸的神出鬼没,也放任骸如幻影般在天际漂浮。他将爱人视作一种缥缈的自然规律,如潮汐如流云,自有他不可拘束的轨迹。彭格列的指环或许能给其带来片刻的共鸣,却永远无法成为束缚那自由灵魂的枷锁。
于是,他看着他的雾任凭心意的满世界乱晃,时而出现在极光之下,时而隐没于雨林深处,甚至…偶尔心血来潮,对方还会在某个小镇的咖啡馆或书店打上一段短工。
最开始收到爱人关于打工的细碎抱怨时,沢田纲吉是十分惊诧的,但在了解到事情缘由后,脸上的担心也变化成了纵容的微笑,甚至会因对方孩子气般的话语而觉得可爱,然后亲亲他说:“对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坏。”
许是想以另一种方式触摸人间烟火?
许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怀旧?
谁知道呢,只要爱人开心就好。库洛姆曾委婉表示骸大人并不需要为生计烦恼,沢田纲吉也只是温和的回应女孩:“随他去吧,骸高兴就好。”
他对这漂泊的雾,只有一个微小而执拗的期许。
那是偶尔的一个傍晚,幻术师结束了短期旅行归来。教父一边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轻声说:“骸,你所去过的那些地方,所见过的那些风景。对我来说,可能很久很久都无法亲眼去看看去走走。”声音中是独属于彭格列十代首领的遗憾与淡淡的怅惘。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看到的风景稍微记录一下,我想与你分享那片景色。”
沢田纲吉说完,并未期待能立刻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太了解他的雾了,给予直接承诺从来就不是这个人的风格。
于是,在活音落下后的寂静里,教父趁着对方准备吐出嘲讽的空当微微倾身向前,将一个又轻又软的吻印在了爱人总是勾着讥诮孤度的嘴角。
“好不好?”
他退开些许,声音放更软,带着一点近乎耍赖的,只有在此刻才会流露出的依赖。蜜糖般的棕色眼眸在渐暗的光线里,映着窗外的残霞,显得格外温润而明高。
垂眸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教父,幻术师那异色双眼中的嘲讽缓缓被一种深沉的,对爱人无奈的柔和所覆盖。他并未躲闪,也未曾回应那个吻,只是在纲吉退开后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蹭过对方柔软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kufufufu……”低笑声再次响起,却比往常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真是愈发狡猾了,我的小狮子。”
责备的话语融化在六道骸的下一个动作里——指尖穿过爱人棕色的发丝,轻轻托住他的后颈,用一个更深更眷恋的回吻封缄了所有言语。
这个吻里没有应允,却也没有丝毫拒绝。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占有和宣告,仿佛在说:
纵然踏遍万千风景,唯有你,才是我永恒的唯一锚点。
这之后,当那阵蓝色的雾再次在总部凝聚成形时,一本看起来相当有质感的硬皮笔记本被主人用两根手指不甚在意的捏着随手一丢,就这么抛在了沢田纲吉办公室那张堆满文件的书桌上。
“喏。”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
沢田纲吉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刹那间一种混合着惊喜与暖意的情绪便涨满了心房。他拿起那本触感微凉的笔记本,抬头看向已经慵懒的陷进沙发里,开始摆弄桌上水果的爱人,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谢谢。”
自此,这便成了教父与幻术师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一个无声的,连接着漂泊与归巢的浪漫仪式。
又是度过一个被文件和会议填满的上午,天生劳碌命的教父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从最后那份待批阅的报告上抬起头。窗外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给滤成了一片暖融融的金纱,温柔的铺洒在深色的羊绒地毯上,晕开大块大块慵懒的光斑。空气中,陈旧书卷的沉香、高级墨水的清冽与现磨咖啡的醇厚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种独属于此处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难得的,没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的下午。
结束高强度工作后的松弛感伴随着一丝空落袭来。沢田纲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角落那个属于骸的书架,上一次他归来,似乎是把那本厚厚的游记放在了那里。
一股强烈的,想要触碰那份“远方”的渴望,突然毫无预兆的涌上心头。并非好奇,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在疲惫时汲取能量和慰藉的方式。
起身,很轻易的便找到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沢田纲吉拿着它走到了柔软的沙发旁,为自己泡了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后,就这么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陷进去,他怀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日期,没有规整的行程记录,骸的风格是一如既往的随性而至。
里面是锋利潦草的字迹,夹杂着看似漫不经心却极富神韵的速写。笔记内容有时是几行充满嘲讽的点评,例如“所谓名胜,不过是更大规模的黑手党聚集地,Kufufu…”,有时又是一幅笔触细腻的街角夕阳画,下面是简单的“尚可”二字。
指尖缓缓抚过那些墨迹与线条,沢田纲吉的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媒介,触摸到记录者那颗孤高又细腻的心。
他看到画着沙漠里的星空那一页,旁边用极小的意大利语写着:“夜间风沙迷人眼,不如总部天花板。” 忍不住低笑出声。又翻过几页,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市集场景,充满异域风情,下面批注:“吵闹,但樱桃很甜。”
他一页又一页地翻着,他像,他想跟随骸的脚步,进行这一场无声的环球旅行——敦煌壁画的飞天神韵,冰岛黑沙滩的寂寥壮阔,威尼斯水巷里被打湿的石阶等等
世界在纸页间徐徐展开,带着爱人独特的视角与温度。
不知不觉,厚厚的笔记本已翻阅过半。午后暖融的阳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字迹,也抚摸着阅读者渐渐放松的神经。沢田纲吉将看到一半的游记摊开放在膝上,头微微后仰,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那些由线条和文字构筑的风景里,意识渐渐模糊。
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穿堂风,调皮地翻动着摊开的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如同落叶摩挲的细微声响。
被这声音唤醒,沢田纲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想去抚平被风吹乱的书页。然而,他的动作在视线触及书页的瞬间,猛地顿住。
一抹纯净无瑕的,几乎刺目的白色,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帘。
是一片栀子花的花瓣。
它静静地躺在米白色的书页间,那毫无杂质的白,饱满而丰腴,边缘带着细微的、自然的卷曲,像一枚被时光精心收藏的书签,与深黑的墨迹形成了纯粹而强烈的对比,美好得近乎虚幻。
沢田纲吉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彭格列的总部里的确花卉繁多,四季不败,但首领的办公室窗外,绝对没有栀子花。
这是从何而来?
教父疑惑的坐直身体准备起身去窗边看个究竟。
是风从遥远的地方带来的吗?
就在他目光移动,思绪纷扰的刹那,教父的余光终于清晰的捕捉到膝上摊开的那一页的全貌。
不止一片。
在记录着某个不知名东方庭院景致的纸张上,在描绘着假山与池鱼的墨线间,被人小心翼翼的,平整的夹着好几片同样洁白无瑕的栀子花瓣。
它们被保存得极好,虽然失去了初绽时的鲜活水润,却定型在了生命中最饱满的姿态,沢田纲吉甚至还能看到花瓣上极其细微的,用以运输水分的脉络,如同凝固的雪花,散发着一种虽沉寂却依旧动人的美感。
他的心跳,在突兀漏跳了一拍后随即剧烈的鼓动起来。纲吉凑近了些,几乎是将呼吸屏住至无,生怕一丝气息都会惊扰这场无声而盛大的赠与。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了那页纸的右上角。
在那里,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随性潦草,是用一种异常清晰,甚至透着一丝罕见郑重的笔触,写着:
“ 栀香馥郁,愿尔无虞 ”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这八个字,静静地呈现在那里,像一句古老的偈语,又像一道温柔的护身符。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又瞬间归于一片涤荡一切的清明与柔软。
刹那间,沢田纲吉好像穿越了时空。
看到了那个有着靛蓝发丝的身影,可能是在某个初夏的午后,他漫步在一个有着白墙黛瓦的寂静庭院中。
只见庭院里一簇簇洁白的花朵在翠绿枝叶间沉甸甸地绽放着,也许是因为才下过雨,于是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栀子花那浓烈到几乎化不开的清甜香气。
那个总是带着讥诮冷笑的男人,或许是在某一株花开得最好的树下停下了脚步。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是想起总部花园里正缺少这一味浓香?
是想起自己这个永远批不完文件的恋人,大概正需要一缕纯粹而热烈的气息来驱散疲惫?
还是仅仅觉得,这极致的美好与安宁,应该与他共享?
于是,他伸出了手。
在被那片馥郁香气包裹的寂静庭院中,难得耐心地,近乎虔诚地,挑选了几片最完整无瑕的花瓣,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般,轻柔的将它们夹进了随身携带的书页里。然后,或许是在庭院一角的石凳上,他用随身携带的那支笔在纸页空白处,缓缓写下了这句跨越了千山万水的祈愿。
“栀香馥郁,愿尔无虞。”
他不是简单的说“花很香”,也不是单纯的说“希望你平安”。
而是将那个瞬间捕捉到的最具象的美好,与自己内心最质朴的祝愿毫无阴霾的融合在一起。
而是将那个夏天的色彩,那片遥远的宁静,那份浓烈而沉默的牵挂,以自己独有的别扭与温柔,完整且浪漫的封装进书页,送回到爱人的身边。
沢田纲吉看着这行字,轻抚着那些洁白花瓣,感觉眼眶无法控制的泛起一阵湿热。因为骸,他好像真的感受到那个夏天里,阳光的温度,嗅到了那即使穿越时空也依旧清冽而缠绵的栀子花香。
办公室依旧安静。
可沢田纲吉知道自己的整个世界,已经被爱人以温柔的方式,悄然置换。这里不再只有文件和责任,还有了一整个夏天的栀子花,以及那句沉甸甸的“愿尔无虞”。
他伸出手指,极珍惜地,轻轻用指腹碰了碰那片最大最完整的花瓣,触感微凉还有着点干燥,却仿佛有电流通过指尖直抵心房。
这不是一个易碎的梦,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被精心保存至今的心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
幻术师依旧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异色双眸中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游离气息。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沙发里那个低着头,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身影仿佛被定格了的教父身上。
“Kufufu……在看什么,我亲爱的首领?”他的语调带着惯有的戏谑。
听到爱人的声音,沢田纲吉缓缓的抬起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膝上的笔记本轻轻转过去,让写了字和夹了花瓣的那一页,正对着骸。
六道骸的目光落在落在那些洁白的花瓣和那行熟悉的字迹上,原本游刃有余的人堪称瞬间凝固。一丝可以称之为“措手不及”的情绪,极快的从他眼底掠过,甚至可能还有点微不可查的狼狈。
虚幻缥缈的雾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抬手摸着高挺鼻梁的同时,发出了一声意味复杂的轻哼,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不过是随手夹进去的。”他别过头,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许,耳根处泛起一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淡红。
看着爱人这副百年难得一见的羞赧模样,沢田纲吉脸上的笑容如同水波纹般层层漾开,显得愈发灿烂夺目。他没有去戳破那薄弱的伪装,只是合上笔记本,小心翼翼的如同怀抱举世无双的珍宝般,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站起身走到骸面前,沢田纲吉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总是口是心爱人,随即用无比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暖意的声音说:
“嗯,我收到了。”
“骸,谢谢你。”
“栀香我闻到了,”他顿了顿,望进那双微微闪动的异色眼眸深处,一字一句,轻柔却郑重,“而我,也一直会‘无虞’。”
他收到的,何止是一场夏日的花事。
更是这片漂泊无定的雾,这颗遍历尘寰的星辰,在漫长孤寂的旅途中,每一次无声的回首,每一次沉默的思念,与每一次,最终指向此地的归航。
六道骸看着眼前人眼中所倒映出的,仿佛被某种温暖而坚实的东西牢牢系住的自己。最终,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掩饰,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爱人的额上,发出一道近似于叹息般的轻笑。
“Kufufu…真是个,笨蛋。”
“那作为谢礼,你要更爱我只爱我,纲吉…”
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幻术师便已悄然俯首攫取了那份他专属的温暖。这个吻带着他对爱人不容置喙的占有欲,却又在深入时流露出近乎虔诚的温柔,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彼此的存在,并将那句“只爱我”的诉求,烙印在唇齿相依的最深处。
窗外,西西里岛的太阳正缓缓西移,而在教父与幻术师的世界里,那份由洁白花瓣与墨香共同封存的夏日祈愿,已然成真,并且,将永远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