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回到酒店。
助理宋科的消息,在这天即将结束前发来。
【你要找的资料已经发送至邮箱,请查收。】
他点开邮件。宋科一向细致,关于唐诗的资料已经整理得清晰明了,末尾还贴心附上了她领英主页的链接。
页面跳转,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头像。照片里女生穿着一件茱萸粉的浅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一头乌黑的长发干净利落搭在肩后。没有摆出故作成熟的姿态,也没有刻意强调的妆容,只是那浅粉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黑白分明的杏眼
亮得干净,笑意抵达眼底。
照片右侧,是她的名字Celeste Tang。
结合宋科找到的其它信息,时隔多年,秦越终于将这幅名叫“唐诗”的拼图拼凑完整。这一路看下去,他才发现,原来她高中、大学都是在加拿大,所以那一年的哈佛之行,大约只是她高中毕业旅行的其中一站。
难怪当年他几乎把波士顿的华人圈翻了个底朝天都毫无音讯。甚至在那以后,但凡与她名字有半分相似的人,他都会下意识多看一眼。
如今回想起来,曾经的那些执念近乎可笑。毕竟,他们甚至没有生活在同一个国度。
庆幸的是,她有一个比英文名更容易记住的中文名字。若不是那天同伴催促她离开,情急喊多次喊出了她的真名,让他一下记在脑海里,也许到今天他不会找到她。
如今既然人找到了,那下一步呢?
秦越想起顾长青的话。
当年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她,只为了当面道谢。感谢她对陌生人的善意,才让他重振旗鼓。
可是五六年后的今天呢?也许,她早就忘了当年的事情。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屋内为数不多的光源来自于平板上仍旧亮着的屏幕,以及男人停留在工作地址那一栏上幽深的目光。
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不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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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请了几天病假。
经过周六那一遭,着实是身心都受到打击。心理上的创伤来自对自己的失望。她想不通,当初自己是为何脑抽风和陈志杰开展
这么一段完全不靠谱的网恋。不光感情没谈明白,连人底细也没摸清。这不,临分手还被套上一顶“小三”的帽子,简直比窦娥还冤。
身体上就更不用说,这大冷天气里被人当头浇一杯透心凉的冰水,当天晚上就光荣感冒。
好友宋莎莎打着探病的旗号登门拜访。不过看她那拎着半打啤酒抱着炸鸡出现在门口的阵仗,唐诗压根没觉得她是来体恤病人的。
果不其然,宋莎莎借着酒劲把陈志杰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顺带还指桑骂槐地把唐诗也数落了一通。
“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放着大学时那么多明里暗里追你的男生看不上,偏去醉心于塔罗星盘,最后还把自己给搭上了,难道你的盘里没有告诉你这段时间有烂桃花吗?”
唐诗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弱弱反驳,“可盘里明明显示我这段时间有正缘出现。”
“那就是你三脚猫功夫。”宋莎莎眼疾手快拍掉她偷拿鸡腿的手,“自己给自己看盘,能看的准?你见到他那天就该提分手。”
唐诗知道宋莎莎的意思。
三周前,是她和陈志杰确认关系后第一次见面。当时,他突发奇想从温哥华飞来多伦多奔现,收到消息时唐诗还在上班。下班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去市中心。等她上气不接下气赶去约定地点,老远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束大红玫瑰站在商场门口。当下就想逃。
她理想中的爱情,是心动后的陪伴与并肩。这种自以为浪漫的仪式感对她来说,不过是枷锁。
那一晚,唐诗忍着性子看陈志杰在高档餐厅里头和服务生装逼。牵手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妥协,还得反应敏捷地躲过他自以为浪漫的偷吻。陈志杰一次次提出邀请唐诗去酒店聊天被拒,还不死心地要把她送回家。好在唐诗够聪明,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了。也得亏第二天陈志杰临时有事急匆匆赶回了温哥华,她才至于浪费整个周末的时间和他周旋。
互联网上捏造出来的人设在这天原形毕露。那粉红色虚幻的泡沫,最后滩在地上成了一堆烂泥。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从前他不肯奔现,不仅仅是怕“见光死”,更是怕脚踏两条创东窗事发。
只怪她自己。明知不合适,却总想着留足体面。为这分手台词抓耳挠腮想了大半个月,最终却以一地鸡毛收场。
面对宋莎莎的直言不讳,唐诗无法反驳,只能忿忿趁她还留有几分清醒的时候把她赶回了家。而唐诗自己呢,却因为偷吃了几块炸鸡,成功把自己毒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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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唐诗原以为能轻轻松松地把这天混过去。毕竟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的职场新人了。
大学毕业后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凭借过硬的业务能力和亮眼的业绩,再加上银行调整绩效核算架构,天时地利人和,不到两年
连跳两级。从最初小小的金融服务人员一路晋升到资深客户经理。如今,她有自己的客户群体,只要维护好现关系,顺带做点业绩就足够了。
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往往不太配合。
当唐诗打开电脑,看见那被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时,她人傻了。以为自己眼花,点出界面又切换回来,好不容易从密密麻麻的排程里挑出几条由行长统一安排的备忘事项,再看,还是不对劲。
正纳闷着,就听见有人敲门。新来的前台小姑娘Amber探头进来,一副“我有大瓜”的表情。
“我跟你说个事。”她凑近,指了指唐诗日程表里她有份参与的杰作,“这个appointment是我帮你约的。客人昨天下午来分行说要找你开户。我当时有跟他讲,我们这里有其他同事可以帮他开户,还不用等,可他不要,非得等你回来。”
唐诗没来得及开口,就见Amber就双手合十,满眼发光,“我知道你不接新客人了。但这个你一定喜欢,是个帅哥,霸总!”
开个户口并不是难事,对唐诗来说不过顺手的业绩。也因为她人好做事又快,所以前台总喜欢给她推客人。但分行那么多人,岗位的设置在那,行长自然希望能把基础的业务交给等级更低的同事去做。
事已至此,唐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看Amber给她留的会议备注,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就这些?”
正常前台给他们推客户,都需要柜台的同事通过内部系统直接调取客户资料预约。对于那些全新的客人,为了节省时间和方便追查业绩,则需要他们提前先收集好客户信息。但Amber留的会议备注,可太简单了——
Leo (Yue) Qin.
Open Account.
“嗯。”Amber挠挠头,表情还有点失望,“不是我不想问,是客人压根不提供其他信息,只说今天会准时来。
Amber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唐诗信得过她的业务能力。如果说前面纯纯是她犯花痴,但听到这,唐诗也忍不住想,到底是
什么客人这么神秘?
之前有客户说要介绍朋友来,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吗?
唐诗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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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忙得要命。平常上班没感觉,连着请了三天假以后,总有一堆零零碎碎的事情冒出来需要处理。
等唐诗收到Amber的消息再抬头,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下午。
【客人到了!!!】
一天的忙碌让唐诗自动忽略掉那字里行间洋溢的心潮澎湃,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距离约定的4点还有几分钟,于是飞快地给Amber回复:【麻烦你让客人在lobby等一下,我一会过去。】而后又继续埋头。
等时间分秒不差地跳至4:00pm,唐诗才将文件一一收进抽屉,抬头推门往外走。
他们分行建在一个露天广场的角落。办公室沿着外头的街道呈直角分布。越靠近外侧离柜台越近的职级越低,像唐诗这种资深
客户经理的办公室,通常在里面较为隐蔽的地方。一是方便和客户谈事,二来也是防止被一些总喜欢闲逛的客人找到。
她一路经过同事的办公室,才到拐角,就先看见Amber在柜台那边冲她挤眉弄眼。顺着视线看过去,便一眼看见了那个立在窗前,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男人一手插兜,一只手拿着手机。声音低沉清晰,语调不疾不徐。被很多人诟病的美式英语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竟是意外的流畅动听。深灰呢料大衣下是一套熨烫笔挺的烟灰色西装,和他本人强大的气场互相辉映。
他只是姿态随意地立在那里,单凭这宽肩窄腰的身材和出挑的气质,就已足够引人注目。
出于礼貌,唐诗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透过余光悄悄打量这位Amber口中的霸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的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下一双深邃的眼窝尤其突出,过分浓密卷翘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比一般亚洲人多了几分混血感。偏生那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照射下愈发浅淡,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太多的温度。英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漫不经心地往上一勾,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精致的散漫来。和他身上那股锋锐又沉静的气场一样,充满着让人却步的矛盾感。
偏偏就是这种危险又克制的疏离感,让人移不开眼。
电话结束,男人的视线在转身后落在唐诗脸上。
那种仿佛君临天下的睥睨之感让唐诗心尖一颤,下意识避开视线。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听见他字正腔圆用中文介绍
——“你好,我是Leo,秦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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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户过程比唐诗预想中要顺利许多。交谈中,唐诗得知秦越原来是隔壁Sparkle新上任的CEO。之前在美国生活,最近才搬来多伦多。
Sparkle是北美数一数二的小众奢侈品电商,总部就在旁边。从美国来的新任长官来附近银行开户也很合理。实际接触下来,
秦越比唐诗第一印象中那种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要平易近人许多。只是随着对话的深入,唐诗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日常账户开好后,她不过顺口提醒,“新开的户口最好往里头存点钱,激活一下比较好。”
话音未落,对方便从西装暗格里掏出支票,落笔前还问,“你们一周的sales target是多少?”
唐诗在脑子里光速琢磨了这话的意味,最后婉转解释,“我们不按具体的金额数字算,计算方式比较复杂。”
不确定是否属于商业机密,涉及这些敏感问题,她向来比较谨慎。好在对方似乎也是随口一问,没多计较,刷刷几笔写好支票。
“一个月两百万够吗?”
唐诗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看着男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结束时自己面前就多了张两百万面额的支票,愣是谁都要消化一会。
她盯着面前这张轻飘飘的纸确认了两遍零数,最后还是把支票推了回去。
“不用这么多,咱们的投资户口还要几天才能开好。到时候你想好了,再存也可以。”
“不用投资,放在刚开的储蓄户口上也行。”
“可是活期利息很低……这么多钱还是分散投资比较好。”
“你看着办。”
“……”
这四个字,比两百万更让人头皮发麻。
等人走以后,帮忙清算支票的Amber看见面额后也吓了一大跳。
“我去,果真是霸总啊?不会认识你吧?”
“啊?”
“你想嘛。”Amber煞有介事地分析,“他一上来就目标明确的找你开户。而且好歹是自己的钱啊,再信任也不会第一次接触就往你这里存那么多钱吧?不会是想追你?”
“别胡说。”唐诗直接拿文件轻轻敲她脑袋,“人家是Sparkle CEO。我们分行多少隔壁公司的客户你不知道?小心乱讲惹事。不过……”
她顿了顿,“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金主爸爸了。你们谁都别想打他的主意。”
玩笑归玩笑。唐诗回到办公室后,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毕竟这银行又不是私房菜。餐厅里面对客人“你看着办”的点餐,也得先确认忌口和偏好。可她这位,拿着自己的钱找唐诗霍霍。不单没忌口,还格外好说话。
面对她在业绩诱惑下的一连串试探性投资建议,他甚至面不改色地淡淡道——
“Risk tolerance调到最高,需要签什么文件你直接联系我,我都配合。”(英译中:风险承受能力,银行买卖基金、股票需要确认客人的风险承受能力以提供相应的产品。)
唐诗从头到尾将刚才开户的过程复盘一遍,就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人产生误会。可没有啊,她不过就是跟对方正常闲聊,说自己也是Sparkle的用户,偶尔会在他家买点东西啥的。除此之外也没啥了啊。
是有钱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直接,还是这天降的大金主,她真的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