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礼之这番话信息量颇大。
想来何、李、梁三家同闻家一样,都算是泽恩城中的大户,只是划分的地盘不同,不同的地盘的商户受不同大户的庇护,具体情况可能会更复杂。而中州城好像搞得很封建,任家听起来就像是中州城的皇室,抢夺任千秋这个任家唯一血脉就像是在抢夺中州城的合法性一样。
既然任千秋是中州城的唯一正统,为何之前在钱家闻仁之想活埋了她,难不成闻家因为某些原因没法利用任千秋?
可是这也解释不了闻家把婚事闹得满城皆知啊。
“……闻仁之想杀我……”启明途嘴张了半天才费力吐出这句话,刚喝下一碗汤药,药效堪称立竿见影。
“我此番前来便是要救小姐,泽恩城世家各个势大如同豺狼,小姐一介凡人恐难以存活,在下不才,凭一人之力无法保护小姐,但只要小姐入了谪仙门,便可保性命无虞,倘若气运上佳也可称得上是一份大大的机缘。”
谪仙门?
启明途瞬间想到的是胜邪充满鄙夷的态度,但醉仙阁的丫鬟却又称谪仙门的修士是仙人,对谪仙门的态度似乎又偏于正向。
不过细想下来,胜邪和醉仙阁的丫鬟的话又不是都那么可信。
丫鬟身份低微,纵使诚实善良,恐怕也根本理解不了谪仙门究竟是什么,甚至可能在丫鬟眼中,谪仙门不过是个大号的醉仙阁罢了,更不可能理解穆长岁、闻家和钱家的关系。而胜邪,虽然可能在泽恩城中地位甚高,毕竟可以暴打闻仁之,便是不怕闻家报复,但是上位者最擅长的就是通过欺骗拿底层做刀。况且,他竟将自己直接卖到忘仙楼,那他的话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凭自己根本无从分辨。
莫不是……
启明途突然瞪大眼睛,双手也恢复了力气,死死抓住闻礼之的双肩,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闻礼之依旧眼眶微红,但启明途突然的动作让他眉头微皱复又恢复,眉眼间满是疑惑。
“你不该来,我可能被人利用了……”启明途话没说完,便被闻礼之犀利如刀的眼神打断。
启明途从未见过这种眼神,那种令人心安的温暖迅速冰冷下去,让启明途噤若寒蝉。
闻礼之见启明途神色方知自己失态,眼角又耷拉下来,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八方驿一手掌控整个泽恩城的货物流通,纵是在西北区我闻家也要让他三分,此番他将小姐卖至西南区的忘仙楼,想来与那花老鸨早有勾兑,目的是想挑起我闻家与何、李、梁三家的矛盾。”
启明途呆望着闻礼之,感觉这公子哥并不是个绣花枕头,想来在闻家也不该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给闻仁之做狗那么简单。
起码单纯的工具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小姐不必担心,谪仙门外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闻礼之说的云淡风轻,“当时大哥二哥差我去府上提亲,想必就是想让任老家主看在我这一身修为的份上答应两家的联姻,再对中州城徐徐图之。”
这反倒让启明途费解了,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跟任大小姐远走高飞?
启明途虽然心中疑惑,但再也不敢外显,只因闻礼之刚才的眼神太过吓人,那感觉……着实描述不出。
“当务之急,小姐须得赶紧换身衣裳,七月十五,也就是七日后便是谪仙门的拜师大典,今日正巧是谪仙门一傻子下山的日子,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傻子带你上山。凡人若可在三日内上得谪仙山门就可以被收为弟子,倘若小姐成功上山,切记要在山上待到拜师大典,”闻礼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片,“若实在无法撑到七月十五,便在无人处将这枚玉片打碎,我会想办法接你下山。”
言及至此,闻礼之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启明途看着闻礼之,这种黯然的神色她见过,而且见过很多,因为她的家乡到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可是,能去哪呢?
中州城?那里到处都是想杀自己的人。
泽恩城?这里到处都是想利用自己的人。
“……然后呢?”启明途平静地问道。
“我们远走高飞。”闻礼之微笑看向启明途。
“也挺好的。”启明途也笑了,她接过闻礼之手中的玉片。
闻礼之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启明途又把手放在闻礼之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我不想走。”
对,她不想走。
她已经走了太远太远的路,就像无数在城市角落中穿梭的过街老鼠,总是从一个地方被赶到另一个地方。
她累了,她想在这个地方歇歇。
再想来赶她的人,她就必与来人死磕到底,除非来人将她的尸首拖走。
“我要报仇,我会回到中州城,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启明途看着闻礼之,眼中似有万丈光芒。
闻礼之微一皱眉复又恢复,嘴角上扬,突然起身跪地,正色道:“此生礼之必护小姐周全,凡犯小姐者必将其割肠剜心,直至克复中州。如有悔者,脔剖其肉,焚其骨头,众啖之!”
头一回听这么文绉绉的话,让启明途愣了老半天,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中间的不对劲。
任大小姐以为会嫁错人才负气而死,想来对闻礼之必是情深意重,可是,这闻礼之却好像不拿任千秋当作秦晋之好,反而更似同道之谊。
不过,启明途倒不关心闻礼之究竟待任千秋如何。
说了未做,等于没说。
“此话当真?”启明途故作开心般问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修仙界竟也有这种说法?
“衣服在哪?我要更衣。”
“就在桌上。”一边说着,闻礼之已经闪至屏风后。
启明途记得这衣服的款式,跟那条小松鼠狗的一模一样。
这时启明途才有时间检查一下自己,王婆留给自己的银镯子还在,婚服表面上看起来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但总体来说还算完好,衣服上的无数口子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破的,而左袖的齐肩断口看起来整整齐齐,更像是被剪刀整齐地裁去了,裤子完好无损,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那个谪仙门的傻子是怎么回事?”启明途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此人名叫未唯争,传闻与谪仙门初代掌门同出一脉,年纪轻轻便已至金丹境初阶,打十个我这种筑基境巅峰不在话下,小姐现在还是凡人,他日步入炼气境便自会了解,可是此人自幼便在山上修行,不知世间险恶,确有君子之风不假,但实为傻子。”
应届毕业生是吧?不不不,应该是应届高材生。
“我跟他也算相识,其师乃是谪仙门太上长老意守长老,传闻为了锻炼这个傻弟子便要求未唯争每月下山一回,地点是泽恩城最乱的西北区,数十年如此,美其名曰沾染风尘,实则是想其受世间历练。可此人不通其意,下山后常一人呆坐许久,偶尔会买些物件吃食,只是此人不知铜钱为何物,每次买卖必付灵石,凭白付了10倍价格。”
也就是说,铜钱跟灵石的兑换比例是1:10?
对了!
启明途衣服换到一半,忙去寻之前放在衣服中的那袋蓝色晶石,现在看来那蓝色晶石必定就是灵石!
哪知将之前的婚服翻来覆去地找了数遍也不见踪影,急的启明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把我从妓院捞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袋子?”启明途赶忙问道。
“不曾。”
坏了!肯定是在被捞出来的过程中不知道掉在哪个地方了!
就为了一袋子灵石,花钿肯定用了自己不知道的手段让自己吸入了煞石,之后……启明途实在是想不起来。
启明途气得暗自跺脚。
但想到自己见到的谪仙门人好像个个都是财大气粗的样子,只能借此聊以慰藉,但转瞬又想到组织的三层结构,不免又有些气馁。
“今日泽恩城中有远比我闹出的更大的动静——邪修出没,怕是泽恩城中的修士已是人尽皆知,所以未唯争应该会来调查此事,”闻礼之一顿,“直接求他肯定是不行的,到时我会将你带到他跟前,见机行事,一旦需要你有所行动,我会给你比这个手势。”
启明途看到屏风后的闻礼之露出了半条胳膊,手背冲着启明途,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V。
怎么骂人呢?
启明途记得家乡的某个地方也常用这种手势,但想不起来具体是哪里了,意思是“去你的!”。
“什么行动?”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闻礼之突然笑道。
这话怎么听着也这么耳熟……
“说人话!”启明途叫道。
“到时小姐自会知晓,我怕我说出来小姐就演得不像了。”闻礼之答道。
演?老娘演戏怕过谁?
要强硬能演强硬,要懦弱能……好吧,启明途才发现自己明明已经挨了社会如此多的毒打,到头来却好像只会强作镇定。
“要是搞砸了,锅我可不背。”启明途无奈道。
“搞砸?锅?什么意思?”闻礼之问道。
“要是失败了,你得负全责,还得想办法让咱俩全身而退。”启明途更加无奈了。
“放心,失败不了,那未傻子就像三岁小孩,”闻礼之的语气也轻松下来,提醒道,“虽然行动还没开始,但也得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赢了一样!”
“这个你大可放心,老娘已经不会再输了。”
启明途没看到,闻礼之的眉头微皱又迅速恢复原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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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