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途还是搬家了,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让她把钱都花出去的话,那这些人的一系列操作真的很成功,因为她现在的房租比之前高了3000多。
周一好像确实有警察到公司来了解了情况,毕竟她在公司门口看到了一辆警车,只是没有问过启明途罢了。
原本老林死去的地方的帆布已经不见了,就像老林跳下去之前一样。
就像老林从未跳下一样。
办公室也一切如常,就像老林从未入职过一样。
原来这就是有人性,这就叫会做人。
这人做的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这群狗给启明途上了生动的一课,而启明途向来是个优等生。
在用信用卡透支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后,日子反而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转正后的第二个月,她的薪资又涨了一些,她很快还完了信用卡债,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授信额度上涨了。
部门里也迎来了一个在校的实习生,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跟启明途是同一所大学,算是启明途的师弟,启明途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林。
只有启明途偶尔恍惚间觉得,老林好像还在一样。
她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各种来套话的人层出不穷,于是她的工作便开始多到根本做不完。
可是这个男生却没有一个同事去套话,就像他来实习是有着某种特定的目的。
虽然不被套话,但脏活还是少不了。
启明途偶尔会在男生跟其他人的对话中听到一些项目的名字,其中有的项目她听过,有的项目她也做过,但那些都是几年前的项目了。
她起初以为是这些项目需要复核,但这种复核次数也太诡异了,反而是男生的下班时间越来越晚。
后来启明途才明白,这其实就是在进行服从性测试,或者说职场PUA。
先用海量的,没有半点实际价值的工作将人淹没,以此测试这人的极限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果男生受不了了便会向人求助,那便给了其他同事卖恩的机会,因为他向谁求助谁便对男生有了事实上的权力,被求助的同事一定会装作特别为难,但最后一定会大手一挥,将男生的手头工作取消,因为这些工作本来就是不必要的,所以完不完成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影响,随后再要求男生协助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是自此男生身上便会多了一个无法推进项目的标签,奖金什么的就自此跟男生无缘了。
那些做人的狗周期性地在小林不在的时候开赌局,赌小林是否可以撑过这个周,几百几千的下注。
启明途的工作也开始越来越多,她开始逐渐对接甲方,不得不去参加甲方各种各样的活动,她开始跟公司里其他部门配合,短途出差也越来越多。
转正后的第三个月,启明途的薪资又涨了,现在已经有三万多了。
合作并不困难,甲方和其他部门的人都很好说话,启明途甚至偶尔会跟其中一部分成为午饭和晚饭的饭搭子,只是他们开始在言谈间有意无意地聊奢侈品、车和房子,每每聊到这里总是会问启明途打算什么时候买房买车。
这些人就像在兼职销售一样。
启明途生活向来拮据,连驾照都没有,每天工作多到做不完,就更不用说去学车了。至于房子,启明途更不敢想,一线城市的房价实在吓人的很,虽说她的薪资确实高了很多,真买房的话,也不过只能负担一个很小的一居室。况且,她的薪资现在看起来不低,但之后呢?她还能指望再有个人像老林一样跳楼?
不管是公司的一次分配,还是部门的二次分配,她薪资究竟能发多少,好像完全看公司心情,往后几十年的房贷能不能还得起,是靠一个启明途自己掌控不了的因素决定的,那这事可真是儿戏得很。
不过,某次跟一个甲方在商场吃过晚饭后,启明途硬被甲方拉着逛商场,甲方是个年纪跟启明途相仿的一线城市本地姑娘,两人的相似点可能也就只在年龄上了,启明途本想婉拒,可是想想自己好像还从未仔细瞧过这一线城市的大商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犹豫了一下,便也就答应了。
而答应的结果是,启明途买了一个甲方同款包包。
信用卡,分期。
其实很多时候当你周围人都在跟你聊同样的话题或者同样的东西的时候,就是在给你挖坑了,启明途明明知道这件事,可是忙碌和疲惫让她忽视了显而易见的陷阱。
当人的精力被忙碌牵扯,便代表着对其他事情的敏度开始逐渐下降。
启明途甚至开始有了一种错觉,这种错觉是她可以掌控这些负债,甚至可以进一步掌控自己的生活,仅仅两三个月,启明途就已经开始对那些蛛网上的围猎者们放松了警惕。
因为忙碌,她开始出入公司旁边的进口超市;因为忙碌,她不会再为了便宜而点距离很远的外卖,而是去公司附近的店面吃饭,尽管价格是外卖的两倍;因为忙碌,她开始时不时感觉肩颈酸痛,于是她成了中医理疗馆的常客。
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创造需求,只有忙碌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为所谓的方便买单,这就是公司周围店面物价极高的原因,当然也是半夜总有叫车需求的原因,只有人们超负荷工作,搞坏自己的身体,人们才会有理疗的需求,反而合理的工作时长不会产生理疗需求。
社会从不担心产生问题,因为每一个产生的问题都代表着需求,每一个需求都能创造所谓的价值。
而这些所谓的价值对生活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启明途不得而知,或许起码报表数据会好看一些罢。
只是,从这个月开始她再没给母亲寄过钱,而她的负债开始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一样疯狂上涨。
转正后的第四个月,启明途的薪资还在上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她自己跟上个月对比下来不同的是,她的负债涨了,而她再也没给老家,或者说其他城市汇过钱。
不过,月初的会议上,汪总点名让小林复核今年年中的部门审计报表,由启明途对小林的工作进行辅助。
启明途突然又想起了老林死去的那天,她知道年中的部门审计报表是本烂账,她一时不知道这是小林要上位了还是小林要被干掉了。
倘若小林真的复核出之前的部门审计报表存在重大问题,那小林一举上位理所应当,反正老林也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倘若小林复核之后没有问题,而公司早就知道部门审计报表全是做账的产物,那小林被干掉就是板上钉钉。
不过,启明途明显更倾向后者,如果是重大的上位契机,为什么不是小周来辅助呢?
启明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部门审计报告中的所有项目,虽然没有项目有她的名字,但其中大部分项目自己都有所参与,对各个项目的情况都有个大致了解。
难不成……要搞部门内部反腐吗?
这怎么可能?汪总会自己革自己的命?
启明途心里慌乱,但表面上已经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如果小林找她要什么项目资料的话,她打算直接让小林去找对应负责的同事,反正部门审计报表上的项目中根本就没她的名字。
之后启明途就忘了这件事,那天她同样加班到很晚,等她打算走的时候却发现小林也没走,似乎是在等她。
启明途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索性一路无言。
二人等电梯的时候,小林还是开口了,原本启明途以为小林要聊项目的事,没想到小林一开口便说:“师姐,如果你有时间,我想问问咱们学校毕业论文的事。”
启明途愣了一下,突然勾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她眉头微皱,复又舒展,说道:“你问吧。”
“你的论文题目是《负债型经济对经济复杂度的需求及影响》,我看过了,那个数学模型虽然很粗糙,但是很有趣。”小林说道。
启明途突然眼眶微红,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论文被夸了。
“我觉得经济复杂度确实是其中一个重要变量,但或许人口增长率可能是另一个更大的变量。”小林继续说。
启明途不置可否。
“我是想说,如果能在原有的数学模型中引入另一个权重比较大的变量,或许能让这个数学模型更完善。”小林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了。
启明途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板,只觉得电梯走的好慢。
“师姐,只是你的论文有几个地方我没理解,想具体问问……”
“这个我确实帮不了你。”启明途突然打断了小林。
小林有点错愕地看着启明途。
“有问题就去问你的毕业论文导师吧,”启明途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毕业论文导师在指导完我这一届就被学校干掉了吧。”
“我知……”
“你也不会不知道,我导师的三个学生里只有我没被延毕吧。”启明途再次打断了小林的话。
这次轮到小林沉默了。
“其实研究什么、怎么研究、为什么研究,都不太重要,”启明途平静地说道,“记得找一个好导师。”
“叮!”
电梯突然到了,电梯门缓缓开启。
启明途走到电梯里回头看着小林。
小林明显被启明途说的话搞得有些懵,依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启明途等了一会小林才缓缓走上电梯,之后两人一路无言,各自叫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