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期末考试周，独游社的所有社团活动暂停，这间不大不小的社团活动室便成了苏棠和沈默的专用自习室。

虽然S市的冬天不算太冷，但活动室里依然开着暖风——反正学校出电费，不薅白不薅。

苏棠还剩最后两门开卷考试，复习兴致不高。在暖风的吹拂下，她整个人昏昏欲睡。

和苏棠那慵懒截然不同，沈默神情专注，正埋头攥写着自己的简历。大三下学期，她需要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实习，积攒经验，为大四秋招做准备。

望着沈默那专注的神情，苏棠不禁想起自己当年毕业找工作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对比起沈默，要显得迷茫慌张一些。万金油专业、不上不下的成绩、毫无亮点的活动经历，让她连写一份简历都无从下手。

等同专业的同学大多都已经确认毕业去向，她还在网站上海投简历。

大四临近毕业，她仍未拿到一个像样的offer。最终，在学院老师的牵线搭桥下，为她争取到一个合作企业的面试机会，她才成功上岸。

她有些好奇沈默会怎么规划她的未来，便向她问道：“默姐，你准备找一份怎样的实习？”

沈默读的是S大的王牌专业金融学，绩点全年级第一，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与此同时，她作为独游社的副社长，拥有着丰富的游戏外包开发经验，因此想进入游戏行业也并非难事。

“进投行吧，专业对口。”沈默的目光仍停留在笔记本屏幕上，屏幕的冷光映得她那副硕大的黑色美瞳异常明亮。

“那游戏呢，以后不做游戏了？”苏棠问道。

兢兢业业做了两年多项目，积攒下那么多宝贵经验，毕业就全盘舍弃，总觉得太可惜了。

沈默瞥了一眼苏棠，随手点了下鼠标似在保存文件，随后合上笔记本。她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做游戏是刘大强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我只是小小地帮助了一下他，但——这不能影响我本来的规划。”

“纵使我再喜欢他，也不可能更改我原本计划好的未来。”

语气里满是坚定。

苏棠不自觉向她投去一个充满敬意的目光。

追逐爱，但不因为爱而迷失自己。她对沈默的崇拜又增加了几分。

正准备抒发一些感慨，沈默却将话题转向其他地方：“你最近和你那前任如何，上次听你说做回朋友？”

苏棠的思绪仍沉浸在刚刚的话题中，一时没回过神来，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既然可以做回朋友，那复合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吧？”沈默眉眼弯弯，“听说，他还为了你放弃清北。你们当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分手？不可能回头了？”

苏棠愣了愣。

类似的问题，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向她提问过。在旁人眼里，周既明外貌出众、才华横溢且年少有为，甚至愿意为她放弃更好的前程。她一再拒绝对方的挽留，在许多人眼里，简直是不知好歹。

但她没法向旁人解释，她正是因为深陷那一段爱恋，才无法接受当下的他——当下的他，对她而言，是入侵的后来者。

望着沈默那有些质疑的目光，她心中有些许不忿。人被误解久了，再宽广的心胸也会积满委屈。她试图将事实稍作修饰，好让沈默能理解她的处境。

“其实我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有些迟疑而拉长了尾音，“他失忆了。”

话音刚落，沈默目瞪口呆地“啊？”了一声。

苏棠深吸一口气，既然开了头，就得圆下去，大不了说完再叮嘱沈默别往外说。

“是的，他出了场车祸，失忆了，所以我们才分开。”

她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微微发颤，听上去却像是极度难过所致。

沈默向她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那他失忆了，为什么现在又......”

“找我复合是吗？”苏棠接过沈默的话，“严格意义上，他不算找我复合。他只是又一次喜欢上我，恰巧发现自己‘失忆’前曾和我在一起。”

她简直是个天才，能想到用“失忆”来类比重生。这灵光一闪的类比是那么的恰当——重生的周既明没有与她相恋的记忆，可不就是失忆么。

沈默的眉毛越皱越深，凌厉的目光仿佛在质疑她的话的真实性：“你怎么知道他失忆了？他失忆了高考还能考那么好？”

苏棠震惊于沈默的严谨，思索一番后解释道：“我确定他是真的失忆了，因为他完全变了个人，连手机密码是多少都不记得了。至于高考，他是失忆，不是脑子坏掉了。”

沈默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毕竟她没有经历过失忆，也不专门研究大脑神经，苏棠说的这种情况，她也无法确认是否合理。

默认苏棠讲的一切都是成立的，她很快提出下一个问题：“既然他重新喜欢上你，按理来说，是好事。你为什么不接受他？不就可以再续前缘了。”

“不是的，对我来说，这不能算是再续前缘。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苏棠语气肯定地答道。

两人的对话就此停下，活动大楼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她们才惊觉已错过晚饭时间。

她们决定去学校外面的餐馆解决晚饭。

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沈默接着之前未完的话题：“也就是说，你是不喜欢现在的‘他’，才不和他在一起，对吗？”

苏棠沉默了片刻。因为之前没人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所以她也未曾细细地剖析过。仔细斟酌过沈默提出的问题，她才发现她的内心，远比沈默猜测的要来得复杂。

她无法接受现在的周既明，与是否喜欢无关——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对当下的他怀有怎样的情感。真正让她在当下却步的，是一种无端的背德感，一种对记忆中那个少年背叛的感觉。

都说，一个灵魂真正的消亡，始于遗忘。如果她接受眼前的周既明，任由新的记忆不断覆盖关于那个少年的一切，那他便真的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换种说法，我想，我喜欢的，是之前的他。如果和现在的他在一起，我觉得是一种背叛。”

昏黄灯光下，沈默脸上浮现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苏棠见状，有些羞愧地笑了笑：“虽然很匪夷所思，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

第二天大清早，沈默拿着退社申请书，到计院的男生宿舍找刘大强。

退出独游社的这件事，她在很久之前就向刘大强提过，但他始终没能接受。好几次约他在社团活动室见面，他都找借口不来，甚至为了躲避她，还将他负责的线下社员培训改为线上。

没办法，她只能在他宿舍楼下堵他。

当初为了追随他，她倾尽全力帮他一同创建了独游社，奢望着有一天自己的付出能换来他的回应。但时间能替人看清人心，社团从无人问津到小有名气，好几年了，他始终对她的感情视若无睹。

她已经足够有耐心了，现在是时候放弃了。

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没等对方说话，她率先开口：“刘大强，下来，我在你宿舍楼下。”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最近S市的温度骤降，相信刘大强不会让她在寒冬腊月里等太久。

果不其然，电话挂断不过一分钟，男生宿舍大门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默姐，有何贵干？”刘大强最近见苏棠喊她“默姐”，便也跟着叫了起来。

她伸手将退社申请书塞到他怀里，然后伸出食指做出一个警告的动作：“你不准塞回给我！”

见对方将申请书折叠放进裤袋后，她又补充道：“退社申请书已经给你了，下个学期开始，我不会再去独游社了。”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刘大强将她拉住：“沈默，这么多年了，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对独游社，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沈默嗤笑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刘大强，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温热的手掌骤然松下，刘大强垂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一阵寒风适时地吹过，她不禁一阵战栗，丢下一句“天冷，回去吧”后，就离开了男生宿舍楼。

她进了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

为了堵刘大强，她甚至连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就从她所在的学部步行到这里。

现在已经过了早饭时间，食堂都开始准备午饭了，她只能在便利店买点饭团填饱肚子。

她坐在便利店里的餐桌椅上，低头撕着那饭团的塑料外包装，头上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沈副社长，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她猛地抬头，柔和的灯光下，一张英俊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正是她昨日与苏棠话题的主角，周既明。

关于这人的“奇闻轶事”瞬间从脑海中涌现了出来，她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可以啊，聊什么？”

周既明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沈副社长，实不相瞒，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了你和社长的全部对话。”

“哦，然后呢？”沈默撕开包装，将饭团往嘴里送了一口。

“我想，你离开独游社，想必是为未来打算，是去找实习？”

“嗯。”

“我有个建议不知你愿不愿意考虑，你直接来我公司，就做你之前在工作室里的活，我按市价1.5倍给你开工资，当然还有相关实习证明。正式毕业后，薪酬会......”

周既明话说一半，沈默就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她细嚼慢咽吞下口中那口饭团，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不再帮刘大强了，但不意味我要背叛他。你从我们社挖走那么多人，我还去你那上班，不是背刺刘大强嘛。”

周既明一时语塞，没想到沈默这么情深意重。

挖墙脚无果，他准备离开。但刚起身，沈默却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有闲情雅致来挖墙脚，看来感情方面，游刃有余啊。”

抛开工作上的竞争不谈，沈默对周既明这个人其实相当感兴趣。她从没想过，竟有人在感情路上比她更坎坷，却依然不肯放弃。

“什么意思？”

周既明突然想到，苏棠和沈默走得很近。或许，她会知道一些关于苏棠感情方面的讯息。

“嘲讽听不出来啊。”沈默吃完最后一口饭团，从桌面抽了张纸巾，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我是觉得，你有时间来挖墙脚，不如把心思放在你的感情上，毕竟，你的对手，实在难以打败。”

说完，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心中却在暗自偷笑。

情敌竟是失了忆的自己，周既明这辈子，应该到死都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