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记早餐店的蓝色雨棚已经收起，许春梅正坐在一个巨大的红色塑料盆前，清洗盆里那些布满油渍的不锈钢盘子。她的右腿使不上劲，身子微微向左侧倾斜着。

“我回来啦。”苏棠背着书包，悄然出现在许春梅面前。

许春梅应声抬头，面无表情，机械地说道：“饭已经做好了，你先去洗澡，我收拾一下店铺。”

苏棠背着背包走上狭窄的楼梯，从楼梯旁看着许春梅一瘸一拐的走向那个硕大的红色塑料盆，傍晚时分，是许春梅收拾店面的时间。

许家早餐店，是许春梅花掉所有车祸赔偿金在城里买的一栋携带店面的房子。苏棠从县里考上黎城一中后，她们就从平县搬来了这里。

整栋房子只有三层，一楼是只在早上和中午开放的许家早餐店，二楼是苏棠和许春梅居住的地方，两室一厅公用卫浴，三楼是开放的露台，许春梅在上面种了很多蔬果，有小番茄和和灯笼椒，现在正结得满满当当。

苏棠拖着沉重的背包进了卧室，一进门就被一股陈旧的霉味呛得咳嗽了一下。她连忙打开书桌前的窗户，然后把放置在窗边的白色立式风扇打开。

才一周没回来，空气里遍布了陈旧的尘埃，风扇窗户一开，这些微小粒子就随着风的流动被全部驱赶到窗外。

尽管重生已近一个月，但因为之前尚未完全适应，她都未曾仔细打量这之前居住了六七年的屋子。

重生前，她大学毕业第三年便在黎城市中心为许春梅购置了套小两居，同时将这栋两层楼高的房子转手出售。随着许春梅的搬离，那家飘着米粉香气的许家早餐店永远拉下了卷帘门。

若非重生回17岁，她恐怕此生再难踏足此地。

苏棠打开衣柜，望着满目印着卡通图案的衣服，不禁轻叹一声。

是时候添置几套能穿得出去的衣服了。

她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的角落找到她高中时期的存钱罐。

她将存钱罐里的钱尽数取出。

那是17岁的苏棠从高一攒到如今的存款，清点后竟发现这是一笔近三千元的巨款。

足够她买几套新衣服了，剩下的钱还可以用来做点小本生意。

这几天，她除了埋头苦读高中课程，还在盘算如何凭借重生的信息差赚点钱。

毕竟，那些穿越剧里的主人公都是这么干的。

但与那些自带金手指的影视主人公不同，她此刻毫无头绪。

她想过买比特币，毕竟这玩意过个十年身价能翻上万倍。但2022年的她连交易平台都没点开过，只见过周既明操作。

况且这玩意也不能让她迅速赚到钱。

她眼下想买的东西又多——台式电脑和智能手机，还有每个月固定的网费和话费。

作为一个在2022年严重依赖手机的正常人类，她从来没想过断网竟会如此煎熬。

她也曾动过买彩票的念头，奈何毫无准备地重生回来，压根不记得这一年的中奖号码。

最终，她只能把目光放在贩卖智能手机壳和贴膜上。

2012年正值智能手机兴起之际，这些小物件看似廉价实则利润惊人，何况她的贴膜收益堪称顶尖。

她把清点好的钱都塞进钱包里，然后从衣柜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她打开花洒往桶里放水，却在水满的时候才发现水温太烫。

于是，她站在厕所门前的窗户边等水温下降，半边身依在墙上。

她望向窗外，看见对面骑楼的天台上晒满了鱼干和虾米，咸咸香香的气味寻着热气传了过来。

所以，周既明的腹黑和间歇性刻薄，都是因为他的家庭情况吗？

这一周，她只要空闲下来就会想这件事情。

那十年，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和她说？

而她，那些年看着他连春节都不曾踏足黎城，却也未曾开口问过半句。

作为朋友，她实在是不称职。

虽然他们的同盟关系最初是由周既明促成的，但后来，她却比起促成者更依赖这段同盟关系。

那些年，她拽着周既明跨越大半个城市追顾野的篮球赛，借用他的社交帐号打探消息，甚至假期拉着他去顾野所在的城市“旅游”，借着旅游的名义去顾野的大学“探望同学”......

她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呢？

周既明很多时候还是对她的暗恋有所帮助的，或许后来的他，只是疲倦了，不想再陪她耗下去了。

思绪混沌间，她洗完了澡，回到房间开始做数学这科的思维导图。

*

周六清晨。

“再不吃粉丝都要化了。”

许春梅在店铺里忙前忙后，忙碌之间却发现苏棠迟迟不动筷子。

“哦，好。”

苏棠机械地拿起筷子，吃着已经微凉的瘦肉粉。

熬了一整夜复习的她，此时双眼发涩，四肢乏力。

“这么早就去能抓到吗？”

“今天是周六，绝对一大堆青年仔早早去打游戏。”

“哎，又要当坏人。”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那群家长周周都举报，我都懒得去查。”

“是啊，就当交差。那待会先去哪家？”

“先去鱼跃吧，上次不就抓到一个女学生。”

苏棠背对着店铺门面坐着，她听着身后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是上次抓她的两个警察。

她瞬间紧张起来——

此刻的周既明会不会正在网吧代练游戏？

苏棠放下了筷子，用尽可能小的动作起身，然后背对着身后的人碎步走出了许家早餐店。

她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鱼跃网吧。

“我找人。”

她进了网吧大门，向前台小哥丢下一句，没等对面给反应，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周六的网吧异常的热闹，看样子大多都是初高中生。

其实国家打击未成年人进网吧本质上是对未成年人的保护，网络的世界有着致命的成瘾性，这种成瘾性是她在未来的世界亲身体验过的。自从触屏手机横空出世以后，移动互联网如同海潮般在现实社会铺展开来，给人们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让大部分的人患上了时刻离不开手机的病。

她很庆幸，自己的青少年时期网络还未完全普及，不然太早陷入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里，高考可能都成问题。

她的视线在整个网吧里逡巡。

厕所边上的位置没有。

刚刚路过的地方也没有。

就连网吧大门口附近比较显眼的位置上也没有。

整个网吧，都没有周既明的身影，苏棠松了一口气。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周既明正藏在这网吧某个她始终看不见的角落里。

思绪飘忽了片刻，她走到男厕所的门前。

“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她从门口探了半个身子进去，里面四个隔间全部敞开，小便池前也没有人。

她看到了周既明和她描述的那道暗门。

门看起来是从外面锁着的，但门缝间依稀透出的光可以推测，门只是半掩着并没有锁上。

门外是网吧的后巷，此刻正传来闷闷的争执声。

她没有离开，并且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厕所门口偷听。

“上次那点钱根本不够，连挂号费都不够......看来是教训还不够，这段时间连赚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透着暗门从厕所传来，“你不是说你当游戏代练能赚很多钱吗？钱呢？”

游戏代练？

苏棠警觉起来，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吧。

一个虚弱和发颤的声音：“我被学校发现了，最近都没时间当代练，你再给一点......”

一声拳头落下的声音。

真的是周既明！

血液瞬间从全身冲向苏棠的大脑，她猛地冲进厕所，一把推开那道暗门。

后巷的墙根处，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正对着半躺着的周既明拳打脚踢。

见有人来，年龄较小的那个少年猛然收住动作，“哥，有人来了！”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分明还是个初中生模样。

另一个年纪和周既明相仿的少年闻声朝苏棠望来：“有什么事？”

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她的目光落向仍蜷缩在那两人脚下的周既明，却见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好像在和她说“不要插手”。

但是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装作和周既明素不相识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前来报信的陌生人。

“警察马上要来网吧巡查，你们赶紧离开这地方。”

话音刚落，那两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少年便结伴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对躺在地上的周既明撂下狠话：“这几天好好攒钱，下次还是这么少，我还揍你！”

见两人走远，她理科冲上前，将完全倒在地上的周既明扶了起来。

“你怎么样？”苏棠紧张地问道。

“真的有警察吗？”周既明脸上挤出一点笑意，仿佛在夸赞苏棠的机智。

“真的有，我们赶紧走吧。”

苏棠这才想起自己来网吧的目的。

在周既明的指引下，苏棠扶着他从后巷的右方走去，巷子的尽头有个出口，出口外面就是网吧附近的美食街。

周既明的右腿被人踢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们出了后巷，在美食街的一棵大榕树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