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诡事录 第7章 乔家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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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庸乔老爷嚎嚎大哭，周围却愈加显得安静。

照夜瞧了眼那鬼儒生，对方与乔老爷的确多有相似。但自己也不打算去阻止乔老爷认祖不成这些俗事，朝着那鬼儒生，说道，“我看你，也是快熬不下去了，所以赶着今夜......打算逃出去？”随手又剥下一块皲裂的树皮，枯槁的老树皮早就失去生机，在他掌中化为了齑粉。

见状，对方瞳孔一缩，显出心虚，却又故作镇定道，“都说这六界守门人比地府的衙役都不好应付，老夫逃不逃，这会儿，又有什么区别？”鬼儒生心下大叹，真是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听后，照夜抖掉身上的泥屑碎末，站了起来，却看向雨娘子那几人，嘲讽道，“背喜翁，就他这怂样。你们彼此也能谈到一起？”

“这......”被唤做背喜翁的老者，正是背上嵌着个红盖头新娘的那位。他没想照夜会这么问，干笑几声道，“他想去六界外，不入轮回之苦。我们又想入地府，便选在了今夜，本打算......”说到最后，背喜翁又把话咽了回去，终归是没敢当着鳏夫的面，吐出“里应外合”四个字。

鬼儒生却哂笑，“我与他们并非一伙，是他们先找上了我。”

仿佛是被对方说中，背喜翁没有反驳。此时，跟在照夜身边的戏衣童却解释道，“臭婆娘他们要去须弥界，更何况地府那小阎王已经消失了两百年，没人管。最紧要的是须弥界的门户就在地府，所以他们就谈成了。”

雨娘子忙打断道，“小娃子！大人的事你少掺和，你不想去，咱也没勉强啊。”可别叫这小娃子透露出更多的秘密。

照夜冷哼一声，“倒是想的不错！”

他心中雪亮，到时候三更铺和黄泉路交织重叠，这里还死了个人，那鬼儒生更是可以借由自己世代荫庇积下的功德，大摇大摆踏入黄泉，转而便可混入三更铺长街，纵使阴司鬼差也奈何不了他。至于六界外的人畜，地府向来懒得多管，更何况那小阎王还不在。

真是一手好算盘！

照夜摸着脸上的铜钱面罩，那动作好似蛰伏许久的毒蛇盯上了猎物，令双方都忐忑了起来。

鬼儒生是最等不及的人，他积攒上百年的功绩怎会轻易让人搅黄了，眼见月上中天，再这么耗下去就得误了时辰。

蓦的眼中寒光一闪，索性先下手为强，当即一把挟持住了离他最近的柳长赢。柳长赢猝不及防，没成想自己竟成了对方的人质。

鬼儒生大笑道，“背喜翁，雨娘子，枉你们几个也能号称六界外的高人，竟对他这人鬼不是的玩意儿卑躬屈膝。看来六界外，只怕比老夫还要不堪，待老夫离去后，定要重振你们那的乱局。”

鬼儒生以为自己这番慷慨陈词，定能维系住他们原本的结盟，却不想那几人脸色越发难看，均是沉默不语。

而被鬼儒生扼住咽喉的柳长赢更是吃惊，他此刻倒不是因自己被突兀的胁迫而害怕，只是迷惘于照夜眼中闪过的那道厉色，叫人有些心悸。

场面在难以言说的诡异下不断发酵，又忽闻远处低吟的唱词如泣如诉，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响也由远而近，整个天地居然褪尽了颜色。紧接着，那三更铺与黄泉路重叠交融，影影绰绰间，竟分不清那些倒底算魑魅魍魉，还是算妖魔鬼怪了。

这场景顿时攫住所有人的心神，甚至连柳长赢仍被挟持在危境中，也无人顾及。

众人怔立原地，目光被远处妖异的青灯鬼火，绿莹莹的光照锁住。

铁链镣铐哐当哐当的响声，在这深夜里越发的高亢，到后来震得人神思恍惚，视线模糊。

这其中，也只有言庆与那俩家丁仍不知所以，只感到周围忽然变得阴森寒冷。

言庆本能的贴向了照夜。照夜则伸手在他脸上一抹，两道同乔老爷一样的灰痕便出现在言庆的脸上，当即吓得对方一把抱住了照夜的腰，倒抽一口气，这才缩着脑袋往外瞧。

至于那两家丁，早就屁滚尿流地躲回了祠堂，再不管外头的一群疯子。

在他俩眼里，除了先前进入院门的那几个“妖魔”外，便是一群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甚至乔老爷还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的对着“空气”认祖宗。

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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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所见，一群提着青灯的鬼差正远远走来，其中一黑一白两名男子最为惹眼，他们中间铁链拴着具亡魂，那亡魂蓬头垢面，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又是谁。

白无常看到照夜，老实不客气道，“丧门星！又打算来我地府改生死簿啊？”那男子脸色青白无血，扫了一圈周围这些人，继续道，“哟，你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还挺热闹。”

说罢，也不待照夜回应，屈指在锁链上一叩，那缚魂的镣铐如同活物自行退去，再将那具木讷的亡魂朝前一推，“去，望一眼尘世，好叫你从此之后，再无执念。”

那亡魂茫然抬眼望着自己的棺椁灵柩，一旁的乔庸却突然健步如飞，猛扑了上去，这就是他的儿子！大志啊！！

谁知老人的手臂触及对方，却穿魂而过，只揽住了一怀冰冷的空气。

乔老爷身形一晃，呆滞后，呜咽起哭声。

这一回，那哭声彻底像是只将死老鹤的悲鸣，声声泣血。他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与岁月的沧桑交织在一起，随着案台上的香烛纸钱，就此凄凄惨惨地扬在了今晚的寒风里，化为人间最悲戚的一幕。

就在众人皆为乔老爷感到唏嘘时，鬼儒生却已偷偷拖着柳长赢直往黄泉路上跑，黑白无常倒也不加阻拦，白无常看向照夜，慢条斯理道，“丧门星，他若逃出六界去，这笔账，怕得算你头上。”

始终没有说话的黑无常，也附和道，“孽缘非祸，人心自囚。他没勘破而已。”

“哥，你说的跟天书似的。”白无常瞥了下嘴。

照夜心中清楚，面前这两人是懒得理会，便把如今这番“变故”推给了自己。

眼见那鬼儒生挟持柳长赢已入了黄泉，就听对方终于得意的叫嚣道，“什么鳏夫守门人，不过是一派胡言，如今，怕是连老夫积攒数代的功德都会抵挡不住吧，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言罢，鬼儒生又丢下了柳长赢，“老夫不为难你们这些晚辈，就此去也。”

顿时，他那容颜惊变，呈现出年轻时的样貌，更显意气勃发，羽冠方巾，挥斥方遒。

鬼儒生不忘展了下衣袍，袖风猎猎，洒脱般大笑着吟出了诗词，“我自凡胎塑泥骨，偏追玉阙镜花歌，一朝散尽身前事，何必人间问来去？哈哈......哈哈哈......”

众人望着对方那挣脱束缚似的背影，在这凄凉的夜幕下，又显得如此出尘，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只是这样的人，为何又会靠着那株罗汉松苟过如此漫长岁月？这其中的深意，难免令人好奇。

甚至是乔庸乔老爷本人，目睹此景后，竟也生出了不解与迷惘。

超脱轮回，就能如此逍遥忘我？！

只是他儿子......乔庸的目光又投回了那具亡魂，乔大志。

乔大志的亡魂已重新被缚上了镣铐，在黑白无常的羁押下，并无任何开脱的理由。他望着乔家老祖渐行渐远的背影，死前种种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流转。

“等......你，等一等。”乔大志飘忽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某种真切的困惑，叫人听来就觉得此中迷雾重重。

鬼儒生定在原地，却没说话，也没转身。

“他，好么？”乔大志声音低哑。

一方的乔庸乔老爷更是没反应过来，他儿子问的是谁？居然还心心念念到此？

鬼儒生的声音却如闷雷，震在了当下，“乔大志！你上有高堂，双亲俱在，却不问他们饮食冷暖，反而说出这句话，老夫倒要替他们不值。当日抉择，原是你落子无悔。如今想来，还真是你应得的！由不得旁人教唆。”

果然，这话如擂鼓敲打在乔庸心中，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儿子的死果然另有原由。

鬼儒生人已站在了三更铺上，瞧了眼照夜后，心中笃定，怕是对方已奈何不了他，这才向乔大志说道，“那人尚在人间，却不肯为你烧一张纸钱，反倒依旧流连于烟花之地。你这为情赴死，又算得什么情种？身为乔家独子，放着偌大家业不顾，倒为了个戏子寻死觅活。当日与他盟誓要共赴黄泉，可结果呢？再有，他一介戏子，戏子多无义，何况还是个男儿身，你俩若真作了对同命鸳鸯，你乔家的颜面扫地不说，我看整个瓦镇上下，都得看不起你爹乔庸！眼下，你即仍未死心，还故此一问，来世轮回，定投不得好人家！”

这话后，只听得一句“孽障！”比任何人的反应都来的迅猛。

这两字仿佛带着急风骤雨打在了乔大志身上，连着能将他那魂魄都碾碎了。

此时的乔庸乔老爷，脸色青白交加，额角青筋暴起，人也差点背过气去。

他怎么会有这么不成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