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诡事录 第46章 交心

***

翌日大早，言庆瞧着柳长赢悠悠转醒，忙挤开照夜，凑了上去，“柳公子、你可算醒了！实在是叫人担心，好些没？饿不饿？你这一睡可把大家都吓着了，还以为你被什么精怪魇住了，照夜还特意去......”他说得又急又快，到后头竟接不下去，一想到昨晚那“大舌头”说什么生死簿上没名字，更觉语塞。

刘伯接过话，“大人可还有什么不适？要不再找那郎中来瞧一眼？”想起昨晚，言庆还向东家找了个郎中来看过，甚至连戏衣童都把上了脉。

言庆又细瞧了眼，见柳长赢面色如常，“我看没问题，好得很。”

刘伯挠了下头，又道，“眼下，咱们还在龙歇山，那何时上路？”

“刘伯，你这话说的……上什么路呢！”言庆皱眉，“一大早就这么晦气，咱都好着呢！别急，我一会儿去东家问问，看他们作何打算。若能同行，大家才好省心，是吧！”

戏衣童适时问，“为何跟着猎户就能省心呢？”

“当然是为了蹭饭吃。”言庆瞥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此处去平阳，少说还得走上几日。你再看看咱们这行人，什么都不剩了，还不得跟着人家，难不成一路不吃不喝走着去？”

戏衣童哑口。

“叫我看，咱不仅得跟着猎户，还得和他们处好关系，要不然人家凭啥带上你。一会啊，阿阮，你同我去东家那头，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要是能搭把手，叫他们也离不开咱，才好结伴而行，安稳又便利。”

一时间，言庆滔滔不绝，早忘了身旁还有个照夜，毕竟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个才是相处最久的。

戏衣童也听得兴起，连连应和。众人七嘴八舌，全然忘了是不是要等柳长赢答几句，才显正常。

而照夜，此时，怔怔地立在茅草棚子的外沿，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思绪更是杂乱无章。他有点儿近“乡”情怯，即不想打破这番热闹，又不敢看向柳长赢，就怕对上那道视线，会让自己彻底“失控”。

正在这时，众人听到茅草棚外有人朝着他们喊话，大致意思是说猎户东家准备商讨接下来的打算，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都来听听，也好提些建议。

“我去。”照夜说时，人已朝外走去，丝毫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

于是，这一日，他整个人仿佛消失了......

直到暮色时分，一簇一簇的篝火腾得窜起，将整个龙歇山点缀成一道道暖融融的灯火长龙，所有人才又聚在了一处。

戏衣童的身影穿梭在那些笑语热闹间，他仍戴着那张滑稽的脸谱，却总是对这些寻常俗事显得无比热忱，同言庆两人几乎在东家“玩”了一整天，这会儿，朝着众人招手，示意大伙都围坐过来用饭。

人影憧憧间，言庆望着戏衣童那模样，有时觉得对方像个谜，看似鲜活，内里却像藏着看不透的雾。下意识的，他又左右瞧了眼众人，看着安静了一整日的柳长赢，更觉古怪，如今，怕是连柳公子都笼了层迷雾，叫人捉摸不透。

嗐。

不再多想，言庆扬声一喊，“开饭咯！劫后余生，自然得连吃带拿。”边说，人已箭步冲向了篝火。

......

酒过三巡，饭至半饱。

那周姓东家便告知了众人接下来的计划，明日后，大家就启程，先去平阳城落脚，之后再做其他打算。还说龙歇山一事定会惹上官府的诸多探查，与其到时候麻烦，还不如在平阳城等着他们来问。

言庆一听，心里自然乐意，回头就朝照夜道，“怎么样，还是跟着猎户他们......咦！？”

这才发现，身边哪还有人，甚至连柳长赢也不见了。

“他俩人呢？”言庆问向戏衣童。

“商量事情去了吧。”戏衣童答的含糊。

“嘁！”言庆哼了一声，调侃道，“白天不商量，非得天黑了，才想起来要说话？”有病。

戏衣童笑答，“故人相见，难免怯场......”

“啊？什么意思？”言庆没听明白。

“以后你就知道了。”戏衣童擦了下嘴，站起身，朝着一群围坐在一起喝酒的猎户走去。

“嗨，阿阮！我说你等下，说清楚啊......”言庆追在后面，什么故人？

......

***

柳长赢踱步在夜色下，望着远处，那些篝火在他视线中变得模糊不清时，这才停下身影。

他停下，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停下。

彼此一前一后，默契使然。

照夜望向眼前寸步之遥的那袭背影，沉默中，让他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于是，揣了一整天的不安，化为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那声音在月色下，很沉。

柳长赢没有回身，他性情多少有点孤峭，此时却轻笑了起来，“开口？你想听什么？我的？还是他的？有些......说了又怕你还像从前那样，追问不休。”

闻言，照夜向前一步，与对方并肩，目光投向远处，带着些许茫然道，“我也一样，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也不知道我要从何说起。更不知此时，你我是否身处月晷，而你，倒底又会是谁......”他想起了月晷，还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一切都是假的？

话音消失，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自己的手上，那青黑的指甲在月下泛着冷光，倒像是印证了这番虚实难辨的开场。

“手伸过来，让我瞧瞧。”柳长赢抓了个正着，“难不成还叫为师再捉你一回？”话音未落，对方熟练地扣上照夜的手腕，那关切之意瞬间便冲破了一切。

照夜身形剧烈地晃了下，强自镇定，压在心底的两个字带着急切，脱口道，“师父......你！”

熟悉的语气，带着惯有的亲切......

是他......没变！

真的是他！

是他！！

是他！！！！！！！

“嗯......有些事还记不起。当年是我肆意妄为，又不做解释。这力量......竟叫你活成了这副鬼样。”柳长赢声音随和，带着一贯的轻慢，目光落在照夜手上，那青黑色的指甲依旧瘆人。

“为......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摇头，听出了对方的自责，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平静。

柳长赢手指微松，“......很多事，当年我虽留有一线，却没想到，自己也会顶着这副皮囊，又来扰你清净......”

“哪有！......”照夜猛地反手一用力，握住了柳长赢。发现自己仍是当年那个执拗的小泥人。

柳长赢无奈的叹道，“你也别高兴太早，仅凭厚土里的那丝印记，我已不算是我......但我，又不能不是那个我。”柳长赢话音顿住，带着前后矛盾的困惑，“当初，我在厚土留的那点东西，却也只会找上这样的我......还真是麻烦。”

“师父，你就是你。这样就好，很好。”照夜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牢。

柳长赢侧首看他，一阵感慨，“现在想想，你我自乔家相遇后，波折不断，却也让我感到很安心。和你在一处，我始终感到很安心。这种感觉，又叫我自豪......”说到这里，柳长赢的目光深深看进照夜眼底，带着形容不出的复杂道，“你心中不必困惑，当年，女娲送我那泥人，就是你，是原原本本的你。只是我那时以为......”

沉默许久，“我那时以为泥人如蓬莱雾兽，聚散无痕，既没有什么情感，也不会留下牵绊。如今方知，是我错了，这，让我感到......遗憾。”

“遗憾？”照夜一惊。

“泥人一息短暂，朝生暮死。但我妄图挽留，所以带你寻了些办法，结果却叫你生生套了这千万年的折磨。”

“折磨么？”照夜自嘲一笑，手掌微微用力，生疏却坚定地扣紧了对方的手，“师父，这不算折磨，是我想再见你，我想寻你，想......能和你并肩而立。到如今，这心意从没有变过，我想......”

“我都知道。”对方沉声打断，手掌却传来了细微的回扣力道，让照夜心头轰然一热。

“不，师父不知道。”照夜压下心绪，“你与蓬莱一同烟消云散时，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我从那深坑里爬上来时，师父，我那时，我那时......”他说不出那种无力感与挽救不了任何人的挫败。

然而这几声质问，却让柳长赢身躯微僵，有意避开了照夜那道灼人的视线。

彼此沉默，周围太静，无风无雨，月华银辉......

照夜见柳长赢始终未再开口，甚至连那些散漫的心性也荡然无存，才坚定的往下说，“所以，师父并不知道。那时，我因没能帮上任何一件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分崩离析，我也感到很遗憾。”

“遗憾？”柳长赢喃喃。

“是的，我也感到遗憾。我遗憾为什么当初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原因，我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救一个女娲随意赠师父的泥人，为什么要给他生，为什么在大难前却又骗他走？为什么要让他独活在这个天地间？我那时最遗憾的，是我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说罢，他看见对方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慌乱，感受到彼此搅握住的手，他在微微颤动。

随及，柳长赢别开脸，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轻斥道，“好一个尊师重道！还挺会说，你......”他、府山君、望月曾经应有的气势，这一刻再也撑不住了，甚至发觉留在厚土里的那丝印记，真正的同如今这具躯壳融合为了一体，变得越发的真切。

唉......一声轻叹。

此时，远处的篝火依旧明明灭灭，星星点点，似夜风曳烛，如几两孤星。

许久后，柳长赢才低哑道，“我没想到这人世数百万年，星火不熄。你我能再相见，能，能听你说出这些，嗯......我能知道这些，我，也是，也是......”呼、原来自己也会语无伦次啊。

“师父，你站在我面前，我什么都不问了。这样很好，这样就好。”照夜的手缠上对方，彼此十指相扣，避无可避。

柳长赢被朝夜握得坚定，下意识地只好搪塞道，“你这番逼人就范的手段，倒是把人世那套学了个十足！七情六欲，果真也养齐了。”言辞依旧是挑剔，口气却已释然。有些心情，要放下就该放下，要不然呢？这张狗皮膏药，还真是......

“是师父疏漏，才让我有了这等机会。”照夜捋了下对方的衣袖，举手投足间已全是温柔。

“你那皮毛还没学全呢！待为师恢复了全部记忆，定有办法重回真身。”柳长赢任对方牵住手往回走。

彼此默契依然，仿佛又回到了蓬莱山。

“师父的真身是何样的？”照夜明快的声音轻响。

“自然比那些老东西厉害。”

“所以师父能钓夜王，那三千界呢？师父从没说起过。”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叫你知道。别套我话。”柳长赢瞥了眼照夜。

“好，那接下来，该由徒儿带师父去看看这人世的风景，也该由徒儿护着师父......嗯？”尾音压着激动却又高昂。

柳长赢看向彼此紧握的手，想起当时在蓬莱山，自己也曾这样握住了他......这万水千山，陪他走上一遭，倒也不算，全无滋味。

下面就是巨型双人副本了，不知道期不期待哟，各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