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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安顿好后,言庆见照夜重回身边,殷勤地端上了热菜汤饭,“给你留的,乔老爷家的厨子做的这道粉蒸肉,你该尝尝。”
照夜闭眼揉了下眉心,他这身体刚“长好”不久,的确有些不适应。
见此,言庆道,“你方才做什么要把白布拆了。”又瞧了眼外头的阳光,虽已至黄昏,但仍是白天。
“认一下是不是那件东西。”照夜随口答,说的正是柳长赢耳际挂的那枚铃铛烛龙喑。
“嗳?可是故人旧物!?”言庆一惊,不会是找了那么久,终于有了线索?这也太巧了吧!
照夜摇头,“不是。”
“我就说,哪那么容易,要真这么好找,你就不会死死活活这么多回,瞎折腾。”言庆吃饱喝足,此时,离守夜的时辰尚早,便想去打个盹,人已爬上了卧榻。
“说说知宾一事,我记得文绪年间还没有这种官职。”当时他被埋下去时,的确没有知宾入官一说。
更何况还成了“有名有份”的行当,难不成那皇帝,是个信鬼神之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我也是前些时候才得知的。”言庆眼神有点犹豫,又不太愿意多讲。照夜横了他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事我若说了,你最好不要去追究,你得先发誓。”
照夜沉默,发誓?他发的誓,这世间怕没谁敢应。
见照夜不答,言庆无奈道,“记不记得我昨儿和你说过,我和师父游历中洲时,你那铜钱面罩很厉害。”
说时,又示意了下照夜脸上的那几串铜钱,又道,“那件事,至今都不知是朝廷授意的还是地方私自行动。传闻在西葬地挖出了东西,具体是什么你也别问我,我是真不知道。”
“当时一瞬间,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变得比乱葬岗更阴森可怖,终日回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声响。”
“这事闹得可不小,不仅惊动了朝廷,连邻国都坐不住了。后来各方都派出了大批的堪舆行家,那道士和尚不知道去了多少,朝廷都遣了兵马来镇压,还在民间广招能人异士呢!”
“我和师父就是混在这些人里头的......说实话我们哪比得上人家,不过是去混饭吃的。”
“谁知阴差阳错,我们竟被分到了兵营里头。好家伙,西葬地上挖出来一棵参天古树,当时周围都传,说这树只要救活了,那结出的果,必能得长生。”讲到这里言庆不忘比划了起来。
“我当时便想凑近去看,却莫名其妙晕了。等师父把我摇醒时,咱俩已在回程的路上。”
“为此,我还抱怨师父不懂人情世故,好坏讨点功劳再走啊。后来才知道,那些凑上去看的人全化成了灰,一点都不剩,师父说若不是那铜钱面罩,他俩也没了。”
“只是这怪事后,朝廷出了新的规矩,给咱这些能人异士按了名头,有意整出个官职来。”
“当然,也有不愿意拿皇粮的,无非就是说什么受不得官气和金银,会折了手艺,其实要我说,就是怕被人管着,没了自由。”
“这事后,我和师父转头往东,回到了东礁。好在我们一直隐姓埋名,要不然哪能守在这儿?”
听后,照夜有意无意摩挲着脸上的面罩,要靠面罩才能压住驱赶的东西,倒也新奇。他目光不经意瞥向窗外,仿佛穿过重重屋宇,正看着西葬那地方曾经的过往。
“陈实,他就没再说其他?......”照夜一回头,言庆呼吸平稳,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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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日暮压过天际,天也快黑了,乔府门口又添了几乘马车,皆是乔老爷的故交旧识,他们来悼念,却也只是稍作停留,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匆匆辞行。
毕竟这种时节,不宜走夜路,赶着天没黑透时离去,才叫稳妥。
知宾柳长赢正立在府门处,分别给这些离去的宾客递上一根香,当做送行。言庆看着有趣,朝身侧的照夜道,“那香有什么效果?”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丧仪。
“那叫不送香。”照夜答,“寓意是叫他们离开时,身上不带污秽。”
言庆点头,看了眼柳长赢,“他还真有架势。”果然比他们讲究。
“讨个吉兆,让人安心罢了。”照夜暗笑,若真碰上些什么,光一根香,又有什么用。
此时,乔府上下陆续点上了灯,白纸灯笼上的那抹漆黑的“奠”字,越发衬得整个府邸凄惶惨淡。
忽的,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由远而来,那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妪,看着眼前满目素缟,奠字白幡。猛地挣脱左右搀扶的下人,抡起拐杖,作势就是一棍子朝乔庸打去。
“好你个不孝子!”老夫人声音发颤,“你老子死了个儿子,如今头七都要过了,还不让老婆子我见一面,你说,是不是也想把我气走了,才好过!”
对方话音断续,泣不成声,整个人差点就朝身后倒去,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强行稳住身形。又道,“乔家世代忠厚,倒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般情形,叫老婆子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孽障!你且说清楚,究竟出了什么塌天大事!要瞒我至此!”
乔庸被一打一骂,不敢做声。
那老夫人看向了柳长赢,又扫过照夜与言庆。好在此时,照夜终于换掉了他的那件褪色喜服,如今一袭绛青色深衣,还算应景。
跟着,便有人凑到了老夫人耳根旁说了几句,随后那老夫人抹掉眼泪,严肃道,“陈老先生前些年,可是还给我们乔家看过风水的。当时栽的那棵罗汉松,还好好长在后院的祠堂前,断不会出这等枉死的事!”
说完,老夫人不忘拿拐杖又杵了下青石地面,竟有怪罪之意。
言庆听后,率先点头答道,“老人家,我师父的确说罗汉松有守财长寿,荫庇子孙,镇宅辟邪之能,万不会在这些事上有所疏漏。”
意思也很清楚,你家儿子是自缢的,这可怪到我们身上来,总不能因此就说风水不好吧。
照夜没做解释,只是朝着乔庸道,“去祠堂看看。”
那老夫人顿时就眉头拧起,心想这年轻人还真是没规矩。适时便有人替照夜说上几句,那老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于是一行人由乔庸领路,直往祠堂而去。
言庆心里也没底,拉了下照夜的衣摆,小声嘟囔了句,“真不会是那罗汉松出啥问题了吧。”
却不知何时跟在他俩身侧的柳长赢,不轻不重道,“不用紧张,在下之前已巡视过整个府院,风水上并无异样。”
照夜余光瞥向柳长赢,不想这人还挺仔细。
此时,言庆与柳长赢两人已算熟悉。照夜身上那袭深衣,还是他向对方讨来的。
自然,言庆对柳长赢的态度早有转变,遂,叹气道,“你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要我说自杀这种事,若死前自己不留个只言片语的,压根看不出什么名堂,况且衙门仵作都验明了。”
接着,言庆又学起旁人那般摇头晃脑道,“八成是他那儿子一时想不开......唉。”
彼此低声说话间,众人已到了乔家祠堂前。
只见迎面是一方清静小院,这方寸之地,布置却也极为精巧。
堂内牌位整齐罗列,香炉里青烟袅袅,显然此处常有人驻留打理。
诸人默然驻足于堂前寸许,并未贸然入内。
再是小院中的那棵罗汉松,已亭亭如盖,一眼便能看出,的确有了几分荫庇子孙之势。
照夜环视一周,这祠堂建的精妙,坐北朝南,又不予府宅相连。
方才来时路上,还有假山花池相隔,更难得的是,此处连“屋檐尖角相冲”一说也巧妙的规避掉了,更不存在什么挡煞聚气敛财的格局。
可以说,已将整个风水的精妙之处发挥的淋漓尽致,恐是当家的花费不少财力。
随后,那老夫人携着乔庸进了祠堂祭拜,对方佝偻着身子匍匐在地,终泣不成声。
这边,言庆见照夜已来到了那棵罗汉松前,小声问,“怎样?”
照夜看似随意地敲了下罗汉松,淡淡答,“得看子夜。”
身旁的柳知宾却忽然凑了过来,他神情淡漠,却又懒散地问,“那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照夜斜睨对方,玩笑道,“你若真想帮忙,不如去拾掇乔老爷,让他将令郎的棺椁灵位安置到这院子里,月上中天后,自见分晓。”
见此,柳长赢目中闪过一道戏谑,嘴里更是拎出了一句酸腐味的笑骂,“我向来不信你们这些鬼鬼神神的把戏,要是今晚能见识些别的,倒叫我这知宾一职也有了排场。”
这话像根细针,冷不丁就戳在照夜心口,都多少年了,他都不曾再因一句话,轻易被人激起一股无名火。冷哼道,“届时,你要吓到尿裤子,可别当我没提前知会。”
“哦?如此看来,倒是让人期待。”柳长赢见自己“套”出话来,整个人似奸计得逞般低笑出声,随后,拂袖径自离去,全然不顾照夜的反应。
然而,这出“针锋相对”,却换来了照夜的怒意,记忆深处那种被人戏谑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叫人攥紧了拳头,指甲也深深嵌入罗汉松粗糙的树皮中。
言庆见照夜不自觉得从树上都抠下了一大块树皮,脖子一缩,回想这席话,他虽没听懂,却也琢磨出些端倪。
这两人,怕是为此较真了起来。
难不成,柳长赢还真能说动乔庸来挪棺?
还是说,照夜真要当着众人面......去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