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光游客的外地人眼中,圣歌岛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岛屿。
神秘的岩石行道错综复杂、朝起夕沉,将三座小岛屿相连,构成完整的圣歌岛。细白沙滩、玻璃海洋、特色建筑,到处都是都市人见不到的海岛风光。
还有圣歌岛上最特别的景点——海浪侵蚀形成的岩石洞窟。每当有风吹入就会奏响美妙的回鸣,宛如风在歌唱。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圣歌岛也因而得名。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
“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十五岁的小姐姐嫁到远方,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音信也渺茫。”
“今天是红蜻蜓的曲调呢。”
圣歌岛的居民听到今日的歌声,纷纷抬起头来侧耳细听。
海边打渔的渔民,外出接待游客的船长,开门做生意的店长,所有人都跟着曲调打着节拍,脸上不自觉带出笑意。
自从圣歌岛开始接待游客,以旅游业作为岛上商业的支柱,大家的日子便都好过了起来。如果是以前辛苦早起打渔的时候,可没人会有心情听什么圣歌。
“真怀念啊……”
不知是谁感慨出声,引来他人赞同。
“以前的日子虽然苦,但是没有苦哪有甜啊。”
邻里邻居便开始怀念起以前的“苦日子”来。
歌声随风而动,送入岛上每个人的耳中。
白衣绯袴的巫女已经年老。
灰白的头发稀疏伶仃,被白檀纸扎成细细一条。爬满那张脸的每条皱纹都在诉说岁月的痕迹,饱经风霜的眼睛被垂赘的眼皮一遮,精光便更加内敛起来。
巫女端庄坐在神台前,两手相合,念念有词,为今天的符咒加持灵力。
在听到圣岛传来的歌声后,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那位大人,今日心情很好吗?
她心想,这可真难得。
那位的脾气可以说异常差劲,每到神力充沛的日子,都恨不得通过歌声狠狠折磨整个岛上的所有人。
如今日这样老实,还有心情哼童谣的时候可不算多。
是有什么变故吗?她闭上眼沉思。
“今天的圣歌有点怪。”
神台背后,同样上了年纪,但体格还算健壮的男人走出来,闭着眼仰头细听。
“确实。”老巫女淡淡地说。
“很久都没有去看她了,难道圣岛出了什么事吗?”
男人低声喃喃,不知究竟在问对方,还是在自言自语。
巫女闻言睁开那双苍老的眼睛,久久注视着手中的符纸,片刻后,毫不留情将其丢入火盆中,笃定道:“不,不会出事的。”
那位大人……她这辈子都无法从圣岛离开。
所以,不会出事的。
圣歌从前传到后,一直传到主岛的尾端。那里是岛上人自用的码头。每天一块去上学的高中生就是从这里坐船的。
顺着风,少年们听到了今日圣岛的歌声。
“你们听到了吗,今天的歌声和红蜻蜓好像啊!”小麦肤色短头发的女孩激动地拉扯朋友的衣服。
其余人纷纷附和——
“我也听着像红蜻蜓。”
“对对对,我听着也像。”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果然是‘圣歌’吧?哈哈!”
站在旁边的女孩一头长发被白色檀纸束起,两手抱怀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闻言冷哼一声,不满道:“什么圣歌,真是装神弄鬼。”
“哈哈,这话由巫女的后代丽子你说出来真奇怪啊。”一个寸头少年笑着打趣,杵杵身旁的朋友,“是吧阿健?”
没听到朋友的回话,他奇怪地问一句:“喂,阿健,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
叫阿健的少年皮肤是海边男儿特有的黝黑,剑眉星目,望向远方时表情有几分难掩的忧郁,他过了几秒才开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已经很久没听到这首歌了,有些怀念。”
朋友们果然将话题转移到许久没听的童谣上,岛村健思绪放空,再度陷入沉默。
他在想《红蜻蜓》这首歌。
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但直到现在他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听那个人哼唱这首歌时的心情。
那个,叫神内里和的女孩。
岸边的海风吹起她浅浅金色的短发,发丝飞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精灵一般。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虹膜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对方弯腰牵起自己的手,笑着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只记得自己呆呆地被对方送回了家。
路上那个人一边哼歌一边跃步,看起来轻盈又活泼,宛如一只野生的灵巧小鹿。
唱的正是《红蜻蜓》这首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
女孩轻轻哼歌的声音清脆悠扬,和岛上的圣歌有种一脉相承的神圣空灵。
在唱到“十五岁的小姐姐,嫁到远方”那句时,尾调上扬,听起来却更加忧愁。
岛村健深深铭记着那个人的背影。
明明是一个干净又纯粹的人,明明生活在这里根本不幸福,却依旧能温柔地对待他,对待这个村子,对待这个世界。
可他们又回报了她什么?少年握紧手中的栏杆,不知抱着什么心情仔细听所谓“圣歌”。
他记得对方唱这首歌时的习惯,在“嫁到远方”那一句,她会扬起尾调,拖长一拍,让忧愁的情绪更加明显。
然后他就等到了,圣歌第三段,尾调上扬,音节拖拍。
是她!
被困在圣歌里的果然是她!
岛村健心中有万千情绪起伏,却记得没有表现在脸上。
那个人,神内里和从十七岁那年就消失在岛上,大人们总说她是被神隐了,可岛村健却一直有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猜测……猜测她会不会是被岛上某个人囚禁了起来。
只是这个猜测毫无道理,他便将想法深埋心中。
果然,今天的圣歌就是证据。
证明……所谓圣歌不是风吹过岩窟发出的声音,而是真正的,她唱歌的声音!
岛村健咬紧牙关。
船只到岸,少年们下了船,一行人两两排成列向前走着。
岛村健不经意略过想和他一块走的丽子,加紧两步,赶上走在最前面,和朋友闲聊的海原青芽。
那个小麦肤色,笑起来非常爽朗的女孩。
“青芽,你们家今年会去墓园祭拜吗?七月七好像快到了。”
岛村健好像无意一般提起这个话题。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脸上的笑容略收几分说:“会吧,不过我爸妈一般都是早上去祭拜,我还是放学后去。阿健你要一起吗?”
虽然不知道阿健祭拜的究竟是谁,但岛上只有一处墓园,怎么也不可能完全避开。
岛村健坚持祭拜已经十年了,十年间他们多少撞上过几次,因此她知道对方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去一趟墓园。
阿健本来一直是单独行动的,这次却不知为何答应了下来:“嗯,好啊,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去。”
惯常喜欢大说大笑的女孩稍微收敛了姿态,微微低下头,眼睛不自觉看向隔壁,那双比自己步伐大得多的白球鞋。
“说起来……”岛村健沉默一阵继续试探,“那年好像不少人都被神隐了,青芽你记得具体有几个吗?”
海原青芽稍微回想一番:“好像有四五个吧。姐姐和她青梅竹马的雅美,诚。他们同班同学两个,具体是谁我并不认识。”
她侧眼看向神情不明的岛村健,心中补充一句,如果算上阿健经常祭拜的那个女孩子,那就是六个人了。
正好是十年前发生的事。
一次性失踪六个人,是岛上近二十年来发生的最大型的神隐事件。
回去问问老爹吗……总感觉不会得到答案,还是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
今天一整天,岛村健哪节课都没能听进去,体育课还差点被球砸到。他一直在思考什么,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傍晚,随着放学的铃声,高中生们收拾书包放学回家,一行少年再度坐船回家。登岛后,慢悠悠步行回家的少年们遇到一个相熟的岛民。
是岛上卖水果的佐藤婶婶,对方胖胖的腰上正挎一个少见的精致果篮,脸上带着奇异的欣悦微笑。
“哎哟,孩子们回来啦?快回家去吧,今天有好事发生啊!”
佐藤婶这么说。
少年们不明所以,只是跟一个接一个兴奋的村人们打招呼。
每个人嘴上都在说,“你们回来啦”,“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真是天大的喜事”,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惊喜保持到半路,终于,他们听说了完整的,令人震惊的消息。
“海原家的大女儿回来了!”
“海原美咲回来了!”
“被神隐的美咲回来了!”
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一瞬,海原青芽几乎是飞奔回到自己家,大步奔驰,神采飞扬。
只是沉浸在震惊和兴奋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同伴中有另一个人,竟也爆发出完全不亚于她的速度,甚至赶在她之前抵达海原家的旅馆。
海原旅馆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所有人都看到了——
穿着水手服、一脸惶然、满身稚气的海原美咲站在那。
俨然还是高中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