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 第6章 第 6 章

那时的沈珏尚且不认得裴宁渝，毕竟他爹裴观年的长相极其硬朗，加之其长期驻守在边界，身上带着明显的肃杀气，几乎一眼望过去，你便能猜到这人肯定是位杀伐果断的军官。裴宁渝则恰恰相反，他的长相称得上清俊，浅棕色的瞳孔似乎藏不住情绪，笑起来时甚至带着些许温和。

但就是这么个人，让沈珏狠狠地栽了。

沈珏行动前早已做好应对裴观年的准备，他算准裴观年结束战斗后接踵而来的异能能量竭尽期，也提前找好了全身而退的路线，但偏偏棋差一招，和裴宁渝撞了个正着。

沈珏不得不承认，他面对裴宁渝那张脸时，因为对自己能力的过度自负而掉以轻心了。他原本以为那是某个靠关系进入军队提升身体素质的公子哥，毕竟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有什么大本事的模样。

沈珏甚至极为嚣张地冲他眨了眨眼，打了声招呼：“hello。”

但紧随其后的，就是裴宁渝毫无征兆的进攻。

他用的完全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每一次进攻都朝着沈珏的命脉砸去。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裴宁渝的脸上还是带着极为轻松的笑意，就像是突然捉住了只令他无比感兴趣的小老鼠。

但现在，裴宁渝站在那儿，脸上却没了笑容，只维持着最冷漠的姿态。

沈珏后退了步，准备返回监管局内，毕竟，面对这么一批军兵，他孤身奋斗、迎面而上可没有任何胜算，哪怕有人冲上去，也绝对不能是他自己来打头阵。

他可惜命得很。

但沈珏这么一退，裴宁渝像是察觉到什么般，缓缓抬起了眼皮，视线笔直而锐利地落到沈珏的脸上。

他们对上了视线。

沈珏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看见他这个动作，裴宁渝笑了。

不过，在当前这种局势下，裴宁渝的后方是完全被黑暗笼罩住的大片军兵及炮弹，前方则是永远亮着冷白色灯光的监管局。光线从监管局的大门钻出，穿过沈珏的身体，丝丝缕缕地钻过黑暗边界线，落到了裴宁渝的脸上。

明暗分割线恰好卡在裴宁渝的嘴唇上方。

这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无比诡异。

这孩子让鬼上身了吧，怪不得被抓起来了。

沈珏暗自咂舌，不合时宜地想。

沈珏最后看了裴宁渝一眼，便果断转身，直接原路返回。此时，监管局内的战况尤为惨烈，超类生物有不少中弹倒地的，不知是死了，还是单纯晕了，当然，没死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沈珏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虚伪地说了句：“神官保佑，神官保佑，大家一定要全部活下来啊。”

而监管者那方的情况也并不乐观，毕竟超类生物从人数上就狠狠压他们一头。

监管者又死了三个。

就连周回都难掩狼狈，他身上制服的背部已经被异能攻击撕碎了一大片，只剩下伶仃几块布料可怜地挂在他的后背上。

沈珏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他仗着位置优势，用异能为自己做了层保护屏障，缩站在角落里，心安理得地看戏，还时不时扬声喊上一句：“大家不要打了，我好害怕啊。”

被帕徳丽护在身后的帕卡满脸无语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沈珏和他对上视线，歪了下脑袋。

帕卡收回视线，在心底默默地想。

这人不进行偷盗的时候，怎么看起来像傻子。

乱象很快就停了——

大批军兵闯入监管局，以最快的速度对在场大部分已经杀红了眼的人进行了麻醉药射击。

接连几道“嘭”声，地上倒了一大片，只剩下零星几道身影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超类生物中包括——沈珏，景惟，彭苟，还有那位坐着轮椅的病秧子。

监管者中包括——周回，琳祯。

琳祯是那位负责彭苟的监管者，她站在最后方，身上伤势极其严重，尤其是小腹处贯穿一道极为刺目的伤口，那伤口的长度几乎有十厘米，边缘处还有被划开的皮肉向外侧翻卷，这种伤势要是落到别人身上，怕是很快便血尽而亡了。

但这位监管者的伤口处却并无血液流淌，反而覆盖着层雪白色、类似药粉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形下，她完全不可能有机会上药止血，所以这只可能是她驱动异能的结果。

她的异能是止血？

沈珏眯着眼睛紧盯着她。

不止。

沈珏看见了伤口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这说明她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完全达到了“再生”异能的标准。

沈珏摸了摸下巴，觉得手有些痒痒。

拥有“再生”异能的人极其罕见，通常拥有这种异能的人一旦被政府发现，都会通过专门训练后送到战场上，充当能够无限回血的人性杀器，因此，“再生”异能还象征着催命符，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如果家里出现了又用这种异能的孩子，也相当于拥有了摇钱树。

因为政府会给予一笔丰厚的报酬，来“租赁”这个孩子的命。

沈珏曾偷盗过“再生”异能的基因，但还没等他成功做出该基因的复制链，基因的主人便惨死在战场上，这基因也随着主人一同死亡。

这也是“再生”异能基因的特殊之处——一旦主人死亡，哪怕基因已经被转移到体外，它也会随着主人一同死亡，并且，连带着该基因的复制链也会在同一时间失去作用。

沈珏盯着琳祯，职业病有些犯了。

他强压着靠近琳祯的冲动，扭头看向前方正在向周回交谈的军官。

但可惜，这两人是背对着众人的，前方还有两排军兵作掩护，沈珏根本无法靠唇语来解读这两人的交谈内容。

沈珏盯着周回的背影，就想起他像电猪一样电自己的场景，心情霎时变得无比糟糕，他干脆挪开视线，看向那两人身侧仍旧被军兵看管着的裴宁渝。

当他将视线转过去时，却发现，裴宁渝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犀利的眼神像在锁定猎物，随时可能扑上来。

但可惜，他身旁还站着“左右护法”，沈珏身边可没有。

沈珏挑衅地冲他笑了笑，懒散地抱臂靠到已经被异能、炸弹破坏得烂了一大半的墙壁上，要是忽略背景环境，他那作态俨然像出门度假一般，悠闲地欣赏着面前的风景。

作为风景线的裴宁渝瞧见他那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冷。

他这是被惹怒了？

沈珏猜测着，觉得概率不太大。

但又搞不懂裴宁渝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同，相貌未变，但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

沈珏突然有些好奇，这人在近期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但瞧着眼前军兵们的架势，像是要把裴宁渝关押在此处，但沈珏没记错的话，裴宁渝是个不折不扣的纯种异能力者，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与超类生物挂钩的基因，按道理来说，就算裴宁渝犯了罪，也应该是被关押到星球监狱中去，而不是送到这儿来。

沈珏还在思索着，周回已经和军官结束了交谈，缓缓转过身，用视线一一掠过在场众人。

那位军官冲其余军兵下达了命令。

“撤退。”

得到指令，“左右护法”也在此刻开始动作，松开了原本系在裴宁渝身上的铁链，只留下他脖颈上的特殊项圈。

待到军兵全部撤退后，在场众人的视线彻底聚拢到裴宁渝的身上。

裴宁渝却并未理会其他人，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落在沈珏身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下手腕。

周回向前走了几步。

对于这场暴乱，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甚至连最基本的、对于“劣等生物”大不敬的反抗举动的愤怒都没有，他不发一言地用手敲了敲某块尚且完整的墙壁。

随着清脆的响动，整个监管局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般，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之后，周遭环境蓦然变成漆黑一片——

“啪。”

炸弹启动声再次响起。

沈珏猛地睁开眼，就发现视野里画面已经变成了寝室。他转身看向其他束缚椅，却发现另外三人的状况与自己相差无几，全都是满脸错愕地盯着周边的环境。

倏地。

沈珏发现，墙上钟表的时间已经变成了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秒不差。

“这是…..”时任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冰冰的广播声打断。

“请各位同学在十分钟内抵达中央大厅，一共三十位学生，请勿缺席、迟到，倒计时开始。”

这次，广播的内容简短了不少，但也令众人感到无比诧异。

三十位？

“刚才至少死了十几个人。”时任影再次开口说，他冷静地分析着：“要么，就是他们没死透，被监管者用特殊手段救回来了，要么，就是刚才的暴乱全部都是假象。”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珏。

沈珏也在此刻站起身，他先是走到寝室正中央，抬头看向天花板，原本被他破坏的位置已经完全恢复了，而且…..他们全都重新戴上了束缚器。

沈珏看向时任影，问：“你身上的伤呢？”

时任影在暴乱中被监管局的枪射伤，伤口就在左肩的位置，但现在，伤口的位置已经完全恢复如初。

时任影抬手摸了摸左肩，甚至还用力捏了下肩骨，却仍旧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扯下衣服，却发现皮肤上连伤口复原后的疤痕都没有。

就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时任影说：“没了。”

他站起身，却倏地感觉一阵眩晕，接踵而来的头痛感格外强烈，就像有个炸弹被安置在他的大脑里，正在接连爆破，摧毁他的大脑神经。他痛得冷汗直流，站都站不稳。

其他两人也有相同的状况。

景惟的反应最明显，他的脸煞白一片，连身体都被痛得发抖。

精神体受损。

沈珏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根本没出现任何不良反应，就好像，他只是简单平静地睡了一觉，做了场无足轻重的梦。

沈珏垂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寝室。

头痛欲裂的言兆看见他那无比轻松的姿态，立马便提声问：“沈珏，你怎么不疼，啊草，你是不是有什么招儿，我花钱买，多少钱都成。”

沈珏却并未理会他的言语，径直往外走，顺着走廊一路往中央大厅地方向去。

这次，他是最先出寝室的人，在他到达中央大厅时，大厅里无比空旷，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了束缚椅。

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不仅如此，大厅里被破坏的痕迹也全部消失了。

沈珏站在大厅中央，安静地思索着。

在超类生物全部到齐后，或许是因为此次没有束缚椅可坐，也没人缺席、反抗规则，广播声并未出现，监管者直接走进了大厅里。

沈珏发现，他已经确认死亡了的监管者也全部死而复生——除了那位最早被袭击死亡的监管者。

就好像，越狱、暴乱通通都是一场监管局为了测试超类生物的考试，这些都并非真实发生的，早在他们离开中央大厅，再进入寝室时，他们就一起进入了一次虚拟考试中，自己却还没有任何察觉。

怪不得…..

怪不得周回在击杀超类生物时，面对迎面而来的异能攻击，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直接干脆利落地开枪。

那裴宁渝的到来，也是考试中的一环？

很快，这个问题就迎来了答案——

沈珏看见了穿着监管者制服的裴宁渝，他代替了那位死亡的监管者，站到了队列之中。

但裴宁渝与其他监管者不同，他脖颈上仍旧戴着那个项圈，项圈的尺寸固定在脖颈正中央，制服的衣领根本无法将其完全遮住，项圈的一部分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内。

裴宁渝显得更特殊了。

但此刻的裴宁渝似乎又变了个人，他没了昨晚的冷漠，脸上徒留一种似懊悔似无奈的神情，在突然对上超类生物的视线时，他才稍微收敛了些情绪，勉强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现状。

真奇怪啊。

沈珏舔了舔嘴唇，眯眼紧盯着裴宁渝。

难不成他也有第二人格？

可沈珏从未听说过有异能力者能拥有第二人格，毕竟分裂出来的人格也算是半个生命体，一旦异能力者出现第二人格，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归纳入超类生物的范畴之内。

但裴宁渝，他是吗？

裴宁渝也注意到了沈珏灼热的视线，可他仅仅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沈珏一眼，便十分自然地收回视线，他脸上始终未变的表情好像在说明——

他并不认识沈珏。

沈珏突然笑了。

难不成是咱们伟大的周监管给他洗脑了？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毕竟裴宁渝以那种狼狈的姿态被送往这里，就说明他极有可能被裴观年放弃了，否则裴将军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前途无限的儿子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进行一些无意义的看管超类生物的工作。

彭苟也在此刻悄悄凑近到沈珏身边。

“他就是裴观年的儿子，裴宁渝。”彭苟说。

“我知道。”沈珏意味不明地说。

彭苟错愣地看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以他这种被通缉的基因大盗，还能认识裴宁渝。

沈珏略显不满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问你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儿呢，怎么周回他敲了下烂墙，这周围一切都恢复原样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彭苟紧抿嘴唇，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行吧。”沈珏耸耸肩，没多追问，直接就信了，他转而开始低声问：“那你知道什么？这监管局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裴宁渝怎么过来了，是你找关系把他抓进来的吗。”

彭苟瞥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我关系没这么硬。

彭苟抬起视线，目视前方道：“监管局是专门用来在超类生物身上做实验的组织，咱们这批，是第八批，上头的人想利用对超类生物做实验，让我们变成无意识的生命体，成为战场上的人形武器，毕竟我们天生就比一般异能力者具有优势。”

是的。

异能力者在使用异能后，后面临能量竭尽期，虽说能够通过吞服特殊药剂进行能量补充，但借外力得来的能量到底不如自身能量高效，利用率仅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且借外力补充能量次数过多，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损失，甚至会影响异能能量的纯度。

但超类生物不同，他们可以通过燃烧生命的方式，来进行能量置换。也就是说，如果超类生物拥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强到足以强行燃烧生命，他们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最强的能量。

因此异能力者才会无比忌惮超类生物。哪怕是最短时间的能量爆发，也足以扭转生死命运的局势。

这太过恐怖。

“至于裴宁渝。”彭苟稍作停顿，才接着说：“他的事我暂且不知道原因。”

沈珏略显嫌弃道：“你被你上头那人抛弃了？”

彭苟冷冷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沈珏无所谓地耸耸肩，接着问：“对了，那个芯片，是你拿走的吗？”

芯片不见了。

沈珏刚刚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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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