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看着身材高大,吃的却不多,看得出来哪怕他吃完了也没着急走,漱完口慢慢喝起茶来。
半碗豆浆一个包子秦双双勉强吃饱,也放下了筷子。见她不吃了,小太监奉上漱口的茶水来,还好春桃伺候过她,知道流程,不至于失礼。
吃过早饭,朱允炆要去见大臣,秦双双两条腿酸疼的实在难行,原想着朱允炆会好心派哪个小太监扶她回去,不想他倒是大气,指派了一顶撵轿,一路从奉慈殿将她抬回了未央宫。
回到未央宫,秦双双直奔春桃屋里,将小太监送她回来时一并带来活血化瘀的药酒,涂抹在春桃满是青紫淤血的膝盖上,“都是我连累了你,明日我想法子去找个御医来。”
嫩胳膊嫩腿的在那青石板上跪了一日,可别跪坏了。
夏荷一早就听说主子被罚站一夜,只接过药水督促她回正殿,“我来吧,才人且去睡会。”
一夜没合眼,秦双双早就困死了,来的路上险些睡着。
抱着被子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十分,秦双双喊来小太监春喜,“你去趟御药房,说我腿伤了,请他们派个御医来瞧瞧。”
朱允炆只是罚她禁足,并没有封宫,底下的人还能自由进出。
没多会,春喜耷拉着脑袋从外头回来,夏荷一下猜到了缘由,将春喜拉到一边,小声道,“别这副受气的样子,等下给才人看见了没的叫她伤心。”
春喜一肚子委屈,“咱们也就算了,才人可是正经的主子,求医问药本是平常,御药房那帮人竟敢如此怠慢。”
春喜没好气的从袖口拿出一瓶药酒,递给夏荷看,“那小太监说什么,罚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就那么娇贵要请御医,只给了一瓶药酒就把我打发了。”
这话听得夏荷也冒出几分怒火来,只安慰了春喜几句,叫他先歇着去。
夏荷拿了药酒推门进来,只装作生气道,“自从那御药房归贵公公管后越发的不成样子,几个好御医都安排去了太子妃那里,别的小主想看病还得排队,御医怕是一时半会过不来,小主先抹点药酒吧。”
贤妃,淑妃这样的权贵主子自是不用问,自有大把的御医上赶着伺候,可如同秦双双这般没有封号的才人,那便是有钱好医好药好看病,没钱就只能硬抗了。
后宫女子比御花园的花朵都多,折损个一两支根本无人在乎。
去年入冬原身感染了风寒,赶上太子妃生产,御医院居然借口怕被感染影响到新生大皇子的安危,三请五请的也没人来。
后来见她实在病的厉害,才有御医来给诊脉开方,走过场的御医,诊脉用药也不上心,治了十几日才都不见好,小风寒硬拖延成了慢疾,落下一吹风就咳嗽的毛病。
春日粉尘大时更是咳的厉害,连呼吸都喘,也正是那次气短昏厥才叫秦双双穿了过来。
靠在窗边软榻上休息的秦双双将双腿垂下,“在这后宫,奴婢境遇好坏看跟了什么主子,也是我这个才人软弱无能,连累你们在外头受气。”
秦双双止住了夏荷给她涂抹药酒,“宫里本就缺医少药,这药酒也是难得,去给春桃吧,她伤的重,一瓶怕是不够。”
半跪在地上准备给她上药的夏荷自责惹了主子伤心,跪在在地上不起,“小主说这话就是折煞奴婢了,能伺候才人是我们的福气,奴婢们不敢有怨言。才人站了一夜,腿怎么可能不酸不肿,主子心疼春桃更该心疼自己,您不用药可不成。”
就算才人生气要打骂她,夏荷也认了,动手拧开了药酒搁置在桌上,做出一副非要给她上药的架势来。
这倔脾气还真有几分像她,秦双双无奈,不再抗拒,主动将裤腿挽至膝盖上。
大腿处还好,一双小腿又酸又胀,是该涂抹些。
之前只想着逃出宫,压根没想过在宫里的日子怎么过,身边的宫女太监怎么活。
如今回来了,不能在不管不顾,总要担起主子的责任,把这个“家”撑起来。
哪怕来日依然难逃要被殉葬或者去皇陵守墓,主仆一场,活一日总该护他们一日。
禁足这三天,秦双双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整个未央宫别提多安静了。
整日无所事事,连躺了两天,人都躺累了。
春桃能下地了,再也不肯躺,跟夏荷坐在在院子树荫底下绣帕子。
这未央宫被她家秦才人卖的只剩房梁,如今又被罚了一个月的银钱,五张嘴,下个月还不知道怎么办。
这些帕子虽不值钱,好歹送出宫换些散碎银钱用。
春喜,春贵两个小太监不会女红,就在一旁把线团缠在木轴上,防止用时打结。
人人都忙着,秦双双也不好独闲,日子过成这样,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会绣花,只能学小太监缠丝线。
人刚坐下,他们四个明显不自在了,本来还时不时说话聊天,现下除了低头忙手里的活,一个个活像个小哑巴。
主子跟宫女太监坐在一起的景象应该不多见。
可她不想走,反正大门关着外头看不见。
他们四个,最大的夏荷才十五,春桃十三,两个小太监十四。
简直就是四个孩子。
秦双双主动挑起话头,从自报家门开始,聊着聊着也就热络了。
宫女太监进宫后都会改名字,一来有些父母名字起的太土,比如狗蛋,铁柱之类的喊起来实在不雅,还有一些图个好记住好彩头,太监改名字就更简单,不想与原来的家有牵扯,但凡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叫儿子进宫当个不能传递香火的太监。
天下幸福大致相同,不幸却各有各的悲惨。
父母离婚,她总觉得自己无依无靠的可怜。
跟她们比,自己的不幸显得微不足道。
四人里命运最好的夏荷,打小没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新衣,后来赶上天灾才父母咬牙把她卖了换一口粮,不是父母心狠,给大户人家做丫头好过活活饿死。
春喜春贵二人就更惨了,三岁被拍花子拐走,一直混迹在杂耍戏班,每日挨打苦练,原以为能靠手艺混口饭,十岁那年班主突然横死戏班解散,他们流落街头成了乞丐,心一横干脆进了宫来。
一番话听的秦双双心头发堵,眼角泛湿。
手里的丝线越缠越乱。
更叫秦双双想不到的是,朱允炆登基后会指派新的太监宫女进宫,他们这些属于低阶太妃的年轻奴婢会被四散派遣到各处,若不提前打点,很有可能会被划成低等宫人,分派到最苦最累的宫里从事浆洗,刷污水桶的差事。
这叫她如何忍心。
秦双双在没心思缠那理不清的丝线。
一日三餐都是膳房送来,有荤有素,只是量不大,远不够五个人吃。
他们四个紧着秦双双吃,春喜春贵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饿的半夜只能猛灌凉水缓解胃里翻腾。
秦双双也不忍心吃独食,吃两口就假借不舒服故意剩下,所以每到半夜她也会饿的睡不着。
一到下半夜,满宫里跟打鼓似的,四处乱响。
夏荷到底年岁大,什么都懂,每到睡前都会给秦双双送来宵夜,或是一碗粥,或是一张混了鸡蛋葱花的油饼。
“你们吃了吗?”,秦双双问夏荷,夏荷拿帕子抹抹嘴,“吃过了。”
宫里都被她搜刮干净,能剩多少银钱,若宽裕她们也不会绣帕子赚体己,这话秦双双自然不信,可他们已经吃完,今日也看不出什么来。
第二晚,秦双双估着时辰,推门进后厨,他们四个都在,两个小太监蹲在炉灶看火,夏荷,春桃各守着一口灶做饭。
屋子里陈设简单,但该有的锅碗瓢盆餐具倒是不缺,秦双双走至显眼的米缸前掀开盖子一看,已经见底,小灶火上熬着她一人吃的米粥,还有一盘金黄的炒蛋,那是给她的。
旁边还有一个大锅里是白花花的米汤,里面放了些剁碎的青菜叶,勺子滑下去,稀啦啦不成型,那是他们四个吃的。
见她来,夏荷脸色尴尬,抢过勺子将锅盖好,“小主怎么过来了,是饿了吗,粥马上给您送过去。”
春喜,春贵蹲在灶火前低头扇风,都不敢看她。
主子受苦,就是奴婢无能。
他们几个真心实意把秦双双当主子伺候,秦双双岂能不知。
走过夏荷身前,秦双双拿起灶上搁置的隔热帕子,将那盘炒鸡蛋和一小锅黏糊糊的稠米粥全倒进大锅里。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有心却不敢阻拦,一个个低垂着头,既感动又自责。
想起独享的药酒,春桃眼角带泪,“才人,你身子本就弱,理应多吃些好的,奴婢们吃什么都行。”
秦双双只道,“日子过成这样,原因在我,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先忍一忍,我会想办法。”
夏荷春桃又是一番劝,都被秦双双拦下了。
秦双双没有留下跟他们一起吃饭,那是为难他们,单盛了自己那一碗独自回了寝殿。
夏荷不放心,一路将她送到屋里,将粥放置在桌子,又单取了一碟子小酱瓜放在粥碗旁边才默默离开。
咕噜乱叫的肚子,比不过秦双双心里的乱。
吃完了那碗粥,秦双双自顾漱口洗了脸,一个人爬上床躺下,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禁足日期就到了。
王忠说得对,这宫里最大的主子是皇上,想要活得好,就得有皇上撑腰。
只是,她是朱允炆名义上的太妃,这论情论理论宫规,隔着一代人,俩人怎么转也转不到男女事上去。
虽说历史上子占父妃的例子不在少数,但这总是容易被世人诟病,那朱允炆立誓做一个明君,未必会肯。
管不了那么多了,打定主意先抱上朱允炆这个不算长久的大腿,其他的往后再说。
春桃她们可怜,哪怕弄些银子帮她们寻个好差事也是好的。
精神到底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秦双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伴随黑夜离去的还有守在宫外的侍卫,吃过简单的早饭,秦双双叫夏荷给她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