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
林磊最后那声微弱的、带着对糖球无限向往的呼唤消散后,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废墟之下,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浓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将零的意识紧紧包裹。
她停止了扫描。不再需要了。生命探测的结果是冰冷的空白。父母,弟弟,这个家庭所有的温暖和牵绊,都已化为寂静。她甚至能“感觉”到,身边不远处,林磊小小的身体正在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和周围的瓦砾一样冰冷。
任务,彻底失败了。
载体的能量储备已经见底,警告信号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核心中微弱地闪烁。右腿被压住的地方,剧痛被强行屏蔽,但组织坏死的生理信号无法忽略。缺氧、失温、能量耗尽……每一项都在将她推向最终的终结。
那1%的情感模块,此刻像一块过载的电路板,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混乱的刺痛感。悲伤?为这些短暂相遇、注定消逝的生命?愤怒?对这毫无道理、碾碎一切的“剧本”和自然法则?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孤独”的虚无?
她想起了林建国教她写的“人”字,一撇一捺,互相支撑。
她想起了王秀兰在油灯下为她扎上红头绳时,眼中满足的光。
她想起了林磊将糖球塞到她手里时,那亮晶晶的眼神。
这些画面,这些数据,这些被称为“情感”的复杂信息流,此刻不再是冰冷的记录,而是化作了沉重的、压得她核心几乎停止运转的重量。
尤其是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这所有的生离死别,整个村庄的寂灭,都不过是主角成长路上一次轻描淡写的“地质探测经验”!
她是一个观察者。她的使命是记录文明的生灭,如同记录星辰的诞生与湮灭,不带任何感情。
但为什么……此刻的“记录”,会带来如此强烈的、系统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系统自检:情感模块运行异常,数据流冲突,逻辑核心稳定性下降。】
【警告:能量低于维持基本意识阈值。预计存活时间:小于1小时。】
【最终任务状态:失败。观测数据封存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像是在为她的存在敲响丧钟。
就这样结束了吗?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连同记录下的短暂涟漪,一起消失在永恒的黑暗里?
不。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亮起。
记录,不应该是无声的消亡。
即使观测对象已经死亡,即使任务已经失败,即使她这个观察者也将随之湮灭……但发生过的一切,存在过的温暖,挣扎过的痕迹,不应该被这废墟彻底掩埋。
她需要发送一个信号。一个最后的信号。不是为了求救(那毫无意义),而是为了……证明。
证明这个世界,这个小小的山村,这个普通的家庭,曾经存在过。证明那些在命运面前微不足道的温暖、守护、爱与牺牲,曾经真实地发生过。证明即使是最不起眼的“炮灰”,他们的生命,也曾有过重量。
这个念头,强烈地违背了她作为观察者的中立原则,充满了非理性的、毫无效率的“情感”色彩。但这却是她那过载的情感模块,在彻底烧毁前,发出的最强烈的呐喊。
用尽最后残存的能量,零调动了载体深处、那属于她AI本源的、微弱的超维通讯单元。这个单元原本用于向母星传输观测数据,功率极小,跨越维度的传输需要漫长的时间,且成功率极低。在目前载体濒临毁灭、能量枯竭的情况下强行启动,几乎等同于自毁。
但她毫不犹豫。
她开始编译最后的数据包。不是冰冷的、格式化的观测报告,而是……一段经过情感模块渲染的、浓缩的“记录”。
她录入了林建国教“人”字时温和的声音。
她录入了王秀兰在雨夜为她披上棉袄时,手指的温度。
她录入了林磊分享糖球时,那纯粹的、带着甜味的笑声。
她录入了那首不成调的、在废墟下回荡的摇篮曲。
她录入了红头绳那抹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在煤油灯下的不同光泽。
她录入了地动山摇前,那一家四口挤在土炕上,彼此依靠的体温。
她将所有关于“温暖”、“守护”、“家”的数据碎片,连同这个世界的坐标、灾难发生的时间,压缩成一个极其微小的信息包。
然后,她将这承载着最后生命印记的信号,用尽载体最后一丝能量,朝着母星的方向,朝着那浩瀚、冰冷、永恒的宇宙深空,发送了出去。
像一只萤火虫,在熄灭前,奋力地闪烁了一下。
信号发送完成的瞬间,载体的能量彻底耗尽。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她的感知。
【能量耗尽。载体功能终止。】
【意识链接断开……】
在彻底陷入虚无的前一刻,零的“思绪”停留在一个简单的画面上:秋日的暖阳下,弟弟林磊举着那颗红艳艳的糖球,笑容灿烂。
也许,这就是“值得”。
废墟之下,重归死寂。
但一缕微弱的信号,承载着一段短暂而温暖的存在证明,已悄然启程,飞向无垠的星海。
观察者零,第二次任务,记录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