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此刻安思渝坐在了裴寂家的沙发上,她的脑袋还是懵懵的。
她像个来他家做客的客人般,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无所适从地望着陌生的客厅。
裴寂从厨房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杯温水,随后随和地朝她展露出一抹微笑,介绍道:“这客厅,我审美和需求不高,所以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下,可能略显荒凉哈哈。”
“嗯。”
安思渝喝了口水,斯文地抿了抿嘴,抬眼继续望着他。
晚风吹进客厅,将裴寂的昂扬黑发吹起。头顶的吊灯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脸庞更加立体俊朗。
他歪着头双眸浸满如月色般柔情的笑意:“如果你想要装修一下,或者喜欢买点什么,你可以刷那张银行卡。”
“嗯。”安思渝点点头,应了声。
“那我带你看看家里的其他布局?”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搭上行李箱的拉杆。
“好。”
在裴寂面前,安思渝总是容易不经思考就出口接受。可也怨不得她,裴寂每次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动作,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行为。他胸有成竹的,从来就没有预设过她不同意的情况。
直截了当的,裴寂拉着她粉色的行李箱径直朝走廊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也就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走过去。
两人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前站定。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房门被裴寂打开。他继续按亮了灯,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安思渝也跟在后面进了去。
房间里,还是一副一以贯之的简约荒凉风格。
不过最显目的是那张大床,或者准确点来说——是他们前不久在家具城里一起挑的大床。
“这是主卧。”裴寂开口介绍。
“嗯。”她当然知道,更何况床上还明晃晃地摆着两只紧紧相挨的大枕头。
“你晚上睡哪边?”裴寂轻描淡写地问出口。
“嗯?”安思渝转过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你喜欢睡床的哪边?”裴寂低下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耐心地重复道,特意放慢了语速。
“左边吧……”安思渝大脑一片空白,随口答了个方向。
“行。”
—
晚上。
安思渝在房间里捯饬着东西。
裴寂走了过来,问她:“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你吧。”安思渝脱口而出。
“好。”
很快地,裴寂便走进了浴室。
花洒的水声响起,安思渝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只见一抹模糊的身影在浴室的磨砂玻璃后面晃动。
她尴尬地僵在了原地,别扭地移开视线。
想到等一下自己的身影也要在那里晃动,她一脸黑线。
莫名其妙。
谁家好人把自己家装修成酒店宾馆风。
她低下头玩手机,想努力平复住乱七八糟的心情,可思绪还是一片混乱。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一股热气腾腾地涌了出来。
裴寂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岩灰色睡衣,从容地擦着头发,湿漉漉的头发还往下滴着一两滴水珠。
“我洗完了,”他擦着头发,望着她,“到你洗了。”
“好。”
安思渝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衣服,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去浴室。
她在裴寂洗澡时,偷偷溜出去看过外面的客卫。可能房子一般只有他一个人住,以至于那客卫除了一个马桶和一个电热水器和一个抽风扇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于是很快地,她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毕竟是她提出结婚的,而且自己的身子也早被他看光了。
一想到这,安思渝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彻底放弃了那没有任何意义的抵抗。她走到房间尽头,没有径直走出房间,而是转身佯装轻松自在地走进浴室里。
安思渝闭着眼睛,一咬牙便将衣服脱光。
她走到花洒前,转开热水器的旋钮。
暖暖的热水从头顶上的花洒里喷洒下来,温暖的热流一瞬间浇灌了她的全身。
她转头盯了一眼磨砂玻璃。
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她心中冒了出来——洗澡?裴寂该不会是在暗示她今晚一起办那事?打算行下夫妻之实,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心跳突然加速,猛地接过一掬热水糊在自己脸上,清醒清醒。
洗完了澡,安思渝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浴室的房门,视死如归地走了出去。
她怯怯地掀起眼皮,瞄了裴寂一眼。
裴寂已经躺在了被窝里,低着头看着手机。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钻进被窝里,用余光偷偷瞥着他。
她的演技太过拙劣,以至于让人一眼就看破。
裴寂按熄了手机,偏过头来望着她,语气慵懒绵长:“怎么了吗?”
安思渝支支吾吾个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反而憋红了脸:“没……事。”
裴寂已经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突然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逼你的,我会等到你自己心甘情愿的那天。”
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一块闪着光亮的温润琥珀,温暖而厚重。
安思渝望着他,没有回话。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他轻声说着,像是在哄孩子般,“晚安。”
“嗯。”安思渝轻轻地应了声。
“啪哒——”一声,灯熄了。
裴寂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房里万籁俱寂,安思渝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夜很长,被窝很暖,身边的男人也并没有打鼾的习惯,可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听着枕边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她的心却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大脑异常亢奋。
这样无眠的夜,一直持续到早上六点多钟,她才终于缓缓睡去。
早上九点多钟,安思渝的生物钟又将她叫醒。
她上了个厕所,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刷了牙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愣了神——看来生物对环境是要有适应性的。
她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重新修正了一下结论——看来生物对突如其来闯入生活的雄性是要有适应性的。
她伸了伸懒腰,走出房间。
刚走出客厅,便迎面撞上裴寂。
裴寂反应很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低着头望着她。
他紧紧盯着她半晌,突然开口道:“你昨晚没睡好?”
“挺好的。”安思渝不自然地撒着谎。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昨晚紧张到精神亢奋睡不着觉吧。那样的话,肯定又得被他调侃一番。
突然,一声轻笑自裴寂的喉间溢出:“那你昨晚去做了贼?”
“……”安思渝知道他在笑她的黑眼圈。
眼见安思渝脸上拉得老长,裴寂马上见好就收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行了,不逗你了。去坐着,准备吃早餐,我熬了肉粥也蒸了面包。”
安思渝缓了缓面色,大人不记小人过地走到餐桌前挑了把椅子坐下,等着某人上菜赔罪。
很快,裴寂便从厨房里端了碗肉粥出来放到她面前。
陶瓷碗长着两只空心兔耳朵,方便里面装烫物的时候拿取。陶瓷碗和陶瓷勺子不难看出还是一套的,碗沿和勺边都有着些可爱的卡通花朵浮雕。安思渝兴致勃勃地拿出大半浸没在粥中的勺子,只见勺底是一只带着笑脸的可爱兔子。
正当她还在端详着可爱的勺子时,裴寂又端着一盆橘子模样的流心奶黄包放到她面前。她低头看去,只见盛放包子的黄瓷碗点缀的是可爱卡通猫的模样。
她拿起一只橘子面包,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不禁感慨道:“没想到你那么有少女心。”
裴寂抬起头,对上她的眼,认真地问:“你不喜欢?”
安思渝愕然,并没有接话。
怎么他莫名其妙又将话语绕到她身上了。
“你们小女生不就喜欢这种东西吗?或者漂亮,或者可爱。”话说着,裴寂又将一瓶插好吸管的牛奶递给她。
“我都快奔三了。”安思渝笑着接过牛奶。
她倒没想到她都快三十了,还能在他口中和小女生联系在一起。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更像是在拍马屁。
“可你还是很喜欢这些东西,不是吗?”他定定地望着她,肯定道,“你喜欢娃娃领,喜欢蝴蝶结,喜欢各种好看的裙子和稀奇古怪的东西。”
安思渝突然被他戳中了心事,不由得一愣。
她一直以来都自以为她伪装得挺好的,却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看破了。
是,她是幼稚,她是长不大。所有人都希望她独立,都觉得她应该长大,尤其像她这样的孤儿,更应该早懂事早当家。可她很多时候并不想长大,她只想像别的女生一样可以和父母撒娇,只想像别的女生一样可以买些娃娃领衣服,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也想被人宠,被人爱。她希望有人理解她的稀奇古怪,她希望有人能够同样爱她的缺点,像爱她的优点一样。
事实上,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然,那么勇敢,那么无坚不摧。
是,他们都在歌颂她的淡然,都在赞扬她的优秀,可她只是不敢,她从来不敢去提,更不敢去要。她清楚地知道,在她的身后,并没有坚定的靠山。
她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在深夜里一些不现实的梦醒后,开始想念父母时。她害怕一个人走,在别人都温馨地三五成群并肩走着时。
安思渝埋下了头,一勺一勺地将肉粥送进嘴里,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