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山的首席法务,杨明宇律师的办公室位于南城区某个写字楼顶层,是视野最开阔明亮的一间。
阳光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洒在屋内,将书柜上整齐码放的书籍映照得熠熠生辉。书架旁摆放着几株常青盆栽,让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些许生机。偌大的红木办公桌一尘不染,桌面上的钢笔、记事本、台历都归置得一丝不苟。
另一侧,意大利进口的黑色真皮沙发围绕着一张造型别致的茶几,古朴的紫砂茶具安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杨明宇半靠在办公椅上,手中摩挲着一只钢笔。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秘书走进来通报:“杨律,人到了。”
杨明宇没说话,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门再次打开,秘书领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人走了进来。杨明宇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这真的是上次在徐家家宴上那个光彩夺目的心理医生武知源吗?
此刻的她,衣着朴素,简单的白色T恤加蓝色牛仔裤,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浓密的长发只随意地扎成马尾。
她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眼眶微红,看样子在进门前才刚哭过。原本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暗淡无光。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冷静自持、举止优雅的心理医生相去甚远。
显然,最近发生的一切令她受到了不小打击,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浑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杨明宇抬手示意她在茶几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在另一侧沙发上坐定,故意与她保持距离。
“皓然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件事不过是病人的一面之词,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明白!”武知源垂着双眼,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如果监管部门认定我存在渎职的不当行为……”她的声音哽咽,“他们会吊销我的执照!”
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衬得她的表情更加扭曲。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会失去一切!我的职业,我的身份,失去……”她咬住嘴唇,“失去皓然对我的感情依赖。”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杨明宇注意到她说到”感情依赖”这个词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焦虑。
杨明宇只端起茶杯一言不发,并不能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反而冷漠地反问:“你怎么确定皓然对你的情感依赖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或者说,你觉得这场情感关系只建立在你这个心理医生的职业滤镜上?”
武知源怔了怔,双手不由地握得更紧了。
她摇头否认:“我知道皓然的感情是真实的,只是……我也知道,自己对他而言象征着某种安全感。他的经历复杂,这份感情对他有很重要的意义。但如果我的职业身份受到质疑,我担心他会对我感到失望。”
杨明宇将茶杯放回茶几上,眼中带着几分不置可否的神色:“按理说感情上的事我们这些外人没有必要多嘴,但是我个人认为,任何感情都不该依赖外在的标签或身份来维系,既然你们的感情是真实的,何必在意这些?”
武知源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她低下头,眼神带着几分惶然。此时,她原本冷静自持的伪装彻底崩塌,暴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
杨明宇稍稍前倾着身体说:“如果你确实认为这件事可能会对你的职业生涯产生威胁,那就尽快采取措施。她的指控不过是些毫无证据的言论,只要应对得当,完全可以化解危机。”
他看似在安抚武知源的情绪,实则一刻不停地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心底评估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以分辨出她动机与话术的真伪。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又扫过她泛红的眼眶,似乎是个无懈可击的脆弱形象。
然而,杨明宇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冷漠面孔,没有轻易做出决断。
武知源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那动作纤弱又楚楚可怜。
杨明宇看着她的手指在脸颊上轻轻划过的痕迹,终于开了口:“把患者记录给我。”
“好的。”
武知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黑色文件夹。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杨明宇面前,脸上满是紧张和期盼,双手恭敬地递上文件。
然而,就在递上文件的一瞬间,杨明宇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眉梢,上身后仰。
“杨律师,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武知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安。
杨明宇接过文件,淡定答道:“没什么,我对香水过敏。”
“抱歉!”武知源连忙解释:“我今天没有喷香水,可能是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
她随即带着歉意退回原位,不想再惹起他任何反感。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杨明宇偶尔翻动文件时纸张发出的摩擦声。
不一会儿,他起身走向办公桌,按下内线电话:”进来一下。”
很快,秘书快步进来,杨明宇简单交代了几句。秘书会意,不多时便带着另一个文件夹回来。
杨明宇示意她将文件夹递给武知源,秘书照做后默默退出了办公室。
杨明宇继续盯着手中的患者记录,似乎并没有急着给出结论,而是低沉地问:“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武知源错愕地打开秘书送来的文件,里面附着一份简历和一张照片。
她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人,带着几分惊讶地问:“这……这不是谷实意吗?可是这里写的名字是 ‘谷秋实’。”
杨明宇将手中的患者记录随意地放在茶几上,玻璃台面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记录本身没有任何破绽,即便有些地方不够完整,也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更何况,当事人还是自己律所的员工。
但他的表情依然如同一堵高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个员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是个难办的刺儿头,很固执。我可以试着和她沟通,但不能保证一定行得通。”
武知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泪光在瞳孔中闪烁:“杨律师,真是太感谢您了!”
杨明宇起身,绅士地为她开门:“武小姐,回去好好休息,等我的消息。”
***
傍晚五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谷秋实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乌青,显然这段时间并不好过。
她神情不安地站在杨明宇的办公室门前,数次抬起手又放下,犹豫了好久后才轻轻叩响了门。
“进。”
杨明宇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谷秋实推门而入,脑海中重复着武知源对自己的叮咛,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镇定地问:“杨律,找我有什么事?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还在休病假。”
杨明宇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你应该很清楚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和心理医生的案子送到我这里了,案子对你来说毫无胜算。只不过对方碍于身份,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识相一点,适可而止。”
谷秋实没有应声,只默默地站在那里。
从她紧闭的嘴角和微微颤抖的双手,不难看出她此刻的紧张不安。可她还是握紧了拳头,尽最大努力平复着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
见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杨明宇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些许不耐烦:“如果你现在愿意配合,不再纠缠,补偿方面,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说罢,他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推到桌角更靠近她的位置。
谷秋实的双手攥得更紧了,眼神中透出一股倔强。
杨明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意识到今天的谷秋实与从前不大一样,可他没有时间和耐心继续与她废话。
“谷秋实,你别以为仅凭自己的一面之词就能翻腾起什么浪花。武知源提供的所有咨询记录,我都看过了。你说了哪些话,做过哪些事,我都一清二楚。你最好在心里掂量一下,不然可能很难收场。”
对于杨明宇这明晃晃的言语威胁,谷秋实不再像往常那样逆来顺受,而是神情坚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中不再只有畏惧和妥协,反而不再掩饰内心的坚持和决绝。
杨明宇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意外于她今天的反常态度。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暗中揣度着是否需要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麻烦。
最终,杨明宇收敛起情绪,叹道:“随便你吧。不过我劝你三思,别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谷秋实紧盯着他,誓要将对方此刻的表情刻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