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冰川雪场的最高点,厚重的雪层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雪场上人影稀疏,夏季将至,这里早过了最热闹的雪季,只有零星几支团队和一些散客仍在这片广袤的冰原上驰骋。
一行人依次滑下雪道。
照例,杜衡打头阵,身后紧跟着徐皓然,武知源,徐唯然等人。他们依次从雪坡上滑出发,速度或快或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节奏里享受着滑雪带来的刺激与快感。
只有徐皓然依旧受昨晚小插曲的影响,心烦意乱。
护目镜后,他的目光阴沉。
片刻后,他猛然一个加速,毫无征兆地从杜衡的身后窜了出去。
杜衡本能地急刹,雪板在雪面上刻出一道深深的弧线,瞬间激起大片粉雪。他的身后,武知源和徐唯然等人也纷纷刹停。
“他搞什么鬼?”
徐唯然盯着哥哥远去的方向。
武知源有些担心地看着杜衡,问:“没什么事吧?”
他拍了拍身上溅起的雪和冰,平静地答了句“没事”,但目光却追向远处那个越来越小的影子,冲着徐唯然发了句牢骚:“你哥今天又发什么疯呢?”
徐唯然只叹气摇头:“谁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呢!”
杜衡用雪杖捅开了雪板的安全锁,双脚狠狠地在雪面上跺了几下,活动好关节后才重新穿好雪板。
武知源体贴地提出换她在前面开路,顺便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后,一行人再次出发。
徐皓然也搞不清楚是在和谁赌气,也不在乎身后人的反应,只顾闷头往前,速度越飙越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滑雪板切割着雪面的声音在静谧的山谷里回荡,他回头朝来路看了一眼,早已不见同行的身影,得意地笑了起来。
可就在他收回视线的瞬间,雪道前方突然蹿出一只毛茸茸的旱獭。
他心头一惊,急忙调整方向,但这一瞬的分神让他彻底失去平衡。他的重心猛然倾斜,双腿一阵慌乱,滑雪板交错错位,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翻滚,冲出了雪道边缘,连人带板一起,狠狠地摔进了山间的雪沟。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的意识仿佛也随着零散掉落的装备一起,四散而去。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山风。
不知过了多久,徐皓然迷迷糊糊地醒来。
头盔内不知不觉已经凝结了许多水汽,以至于他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他尝试着活动身体,结果浑身上下传来剧痛,尤其是左臂,一阵尖锐的痛楚几乎让他晕厥。
他喘息着,强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右手,费力地解开头盔的扣带,尝试了几次,终于将头盔摘下。
他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头盔上——护目镜的部分已经裂开,头盔侧面有一道深深的凹陷。
他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可能在跌落时撞到了裸露的岩石。如果不是这顶头盔,他的脑袋此刻恐怕已经开了花。
深吸一口气后,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他人应该很快就能赶到自己刚才冲出雪道的地方,顺着痕迹,很快就会找到他了。再加上,时间刚到正午,天气晴朗,温度适宜,一时间还不会有失温的风险。
他又尝试着活动四肢,确认除了左臂的疼痛难忍,其他部分应该并无大碍。
他心里预期得乐观:“现在的情况还不算糟糕。“
休整片刻后,他开始大声呼救。
可五月底的雪场早已进入淡季,整片雪山空旷无人,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片刻后,最终全部被白雪吸收。
他突然想起,胸前的口袋里,武知源帮自己收起的求救用的口哨,忙从口袋里掏出,急忙放在嘴边——却发现怎么吹都没有声音。
再低头一看,口哨已经破损,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这才想起,今天早上在房间里发脾气时,自己随手把口哨砸到了墙上,一定是那时候坏掉了。不禁一阵懊恼,气急败坏地将哨子捏碎成两半,丢到一旁。
他又摸了摸左手腕,却发现手腕空荡荡的。
没错,早晨那会,他只顾着发泄情绪,连同能运动手表一起,都被摔得稀烂。
徐皓然这时才意识到,所有能够定位、求救的东西,全都被他负气之下扔掉了。甚至,手机也被他随手塞进了背包,而背包,则交给了随行安保保管。
也就是说,他完全与外界失联了,真就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程度。
武知源等人一路滑到冰川雪场的终点,也没见到徐皓然的身影。几人又分头在缆车附近的几家餐厅找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他是不是自己先下山了?”
随行的安保有些担心。
徐唯然了解徐皓然随心所欲的性格,附和:“有可能,看他今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估计玩也玩不痛快。”
武知源立刻交代安保下山回住处看看,留下徐唯然和教练在这里等待片刻。
“我回山顶看看,说不定他又坐缆车回去了。”
杜衡不放心她一个人,二人一同坐上缆车。
时间一点点流逝,徐皓然并没有如自己预期的那样等来同伴的救援。
相反,他的体温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逐渐下降。身上的汗已经浸透了内层衣物,寒意从衣料之间渗入肌理,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尽量蜷缩起身体,试图保存体温,但左臂的疼痛让他连换个姿势都变得艰难。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也开始发闷,意识因低温和疼痛而逐渐恍惚。
徐皓然的脑中忽然涌上一股荒唐的念头——自己今天不会就这么冻死在这儿吧?
这个想法立刻吓得他一个激灵,意识竟清醒了不少。
他强迫自己睁着眼,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地形——这里是冰川区域,积雪深厚。
他认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如果天黑前,他还没被人找到,一旦入夜,雪山的严寒一定会夺取他的性命。
而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失踪呢?发现他失踪以后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偌大的被冰雪覆盖的群山,等到他们真的找到自己时,想必自己早已和周围的冰川融为一体了。
徐皓然很快变得悲观沮丧。
“谁会最先发现我的尸体呢?”
他的思绪不禁开始乱飞。
“武知源吗?虽然我们相识三年,交往的时间只有一年零两个月,不知道她能不能和我产生心电感应?”
徐皓然首先想到了自己的恋人。
“估计够呛。”
但很快就自我否决了。
毕竟,虽然他常常嘴硬,总不愿意承认,可事实上,他和武知源之间的关系是完全不对等的,他能够单方面地确认自己对她的真心,可是反过来呢?在武知源的心里,他究竟能占据多少分量,他从来没底。
“杜衡吗?这个说不定可能性还更大一些,毕竟我们十几岁就认识了,除了我远在伦敦的那些日子,他一直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么多年来,多少也会有些默契在吧?”
他第二个想到的人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杜衡。
但他心中仍有疑虑,与武知源的情况类似,虽然在他心里,始终把杜衡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是他身边总也围着不少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在他的世界里,从来不缺少陪伴的人。
更重要的是,私心讲来,他对于杜衡,总存在一种复杂的情绪——出于各种原因,他羡慕他,甚至说是妒忌。他的家庭条件,他的聪明才学,他的待人处事,连同他的外貌所有。
他嫉妒他的一切。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把杜衡介绍给父亲徐永山时,他清楚地看到父亲眼神中少有的满是赞许的目光——是的,连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都如此冷漠敷衍的人,会拉着杜衡在书房里谈天说地一两个小时,逢人说起时,那样子,像是杜衡才该是他徐永山的儿子似的。
以至于这些年来,徐皓然总下意识地暗中较劲,希望自己可以在某个方面赶超他一次。
“徐唯然吗?”
他总算想起了自己的亲妹妹。
“如果说这些人中,真的有人能最先找到我的尸体,只有可能是我这个不靠谱的妹妹了。”
虽然两人从小到大,吵吵闹闹的时候居多,但血亲的力量是无法预期的,因此能够和他心灵感应最强烈的人,大概率就剩下自己的亲妹妹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
徐皓然的意识开始飘忽不定,脑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自行切换起来。
那是南山的山顶——他和武知源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在他展开猛烈追求攻势后的一年,武知源终于松口,给了他一次机会,只要他在飙车时赢过她。
那天,他动员了所有车友群的朋友,送出去五十多台铃木隼,总算是在终点前成功反超了她。可是武知源还不肯轻易就范,两人一路你追我赶,一直上到南山顶。
当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武知源环绕进自己的臂弯时,她脖颈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神魂颠倒,他觉得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沸腾了。
他抱紧了她,忘情地亲吻起来,可正沉醉其中时,他却感到一阵刺痛。
武知源竟然趁机狠狠咬了他!
徐皓然无意识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整个人随即清醒了不少。他试着活动右手,但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撕裂他的身体,带来阵阵剧痛。
天色渐暗,他开始难以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他甚至感觉到空气中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