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七八岁大。
云思浅头痛欲裂,还要拖着一个活死人,正要开口,突然眼前一黑,肩膀上昏迷的男人与她一同坠落在地。
小女孩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吓坏了,赶紧过来搀扶,被扶稳的瞬间,云思浅才找回些许意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握住小女孩的手:“救我丈夫,他快死了。”
进了屋,扑面而来混合的草药味。
小女孩将魏陵州放在炕上,云思浅在一旁木凳上看着男人,身上的白绷带换了新的,是小女孩给她换的。
这里是卧房,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草药味,想到他们方才入室时看到隔壁是一间药室,抓药的秤砣和四面环绕的药柜。
这屋的主人是个郎中,而眼下忙前忙后的只有小女孩,想必大人不在家。
云思浅深叹一声,此刻她还是非常担忧。
他们坠落悬崖的时候,被挂在树上,好在她轻功够用,捡回两条命。但是以慕容天仞的性子,绝对不会就此罢手,除非找到二人的尸体,否则他会带着海东青找个翻天覆地。
她垂眸,看到魏陵州的伤,满脸黑血斑驳,脸色也难看得吓人,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
云思浅蹙起眉,将手指按上他的脉搏。
倏尔门开了,小女孩走进来,怀抱着一串葡萄和哈蜜瓜。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褚兰。”她问,“姐姐,这个男人,是你的夫君吗?”
云思浅一愣,没有回答,只觉得魏陵州的脉相很乱,她心里忐忑,“凶多吉少……”
她用棉絮清理了下男人的伤口,轻蘸着淌落的血,将他敞开的中衣拢了拢。
褚兰:“姐姐,我爹爹是个郎中,可是他要三日后才能回家,这里的麻醉散用完了,我实在没有办法。”
云思浅冷静地点头,“知道了。”
褚兰的父亲是郎中,如还没有回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拔出魏陵州体内的毒镖,但是家里不巧没有麻药了,可能魏陵州要吃一些苦。
等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只有云思浅亲自给魏陵州拔出毒镖。
云思浅接过褚兰取来的工具,随即让她去打一盆热水,自己坐在床边,凝着男人不停发抖、却深陷昏迷无法清醒的身子,她说:“主上,你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吧。”
褚兰弄来一些黄芪、人参之类的,给魏陵州服下,云思浅守着他,直到傍晚,他的手指动了动,她用力握住,贴在他的耳边:“主上,主上,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人紧闭双眼,睫毛却开始抖动。虽然还是昏迷,却有了些反应。
云思浅知道他能听到,于是说:“主上,您想活吗?”
魏陵州仿佛真的听到了,右腿颤了一下,紧接着身体开始轻微发抖。
云思浅还是不放心,她掐着魏陵州最脆弱的皮肉,用足了力气,然而他却一动不动,反抗不了一点。
不知是否毒素侵体,他的整个肢体都是无法动弹,像极了砧板上的肉。
“我现在要帮你拔出毒镖,这镖扎得太深,若不及时取出,您有生命危险。可是……”云思浅的声音阴凉极了,“您要吃点苦了,别怪我。”
说罢,她撕扯开给魏陵州换好的中衣,为他脱下护在胸前的金色铠甲。
入目是交错纵横的一道道伤痕,无数条叠加重合,虽然已经愈合,但他这具身体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些疤。
这些伤,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引起的,而是长期用特定的工具在他身上反复虐打,才能形成如此壮观的旧伤,使人哪怕看一眼,都觉得叹为观止。
按照夏清的律法,哪怕是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不至于被如此对待,顶多斩首示众。
云思浅的心跳顿了一息,密密麻麻的疼痛攀上来,仿佛有一只冰冷、污秽、长满倒刺的爪子,攥住了她的心,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很难想象年轻时候的他经历了什么,为何要遭受这样的伤害。
她给他微侧着身体,森然的伤口暴露出来,那毒镖插在肋骨,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骨肉里,还时不时往外渗血,这衣服又脏了。
“忍住。”
她借助工具,握上毒镖,余光扫过魏陵州汗涔涔的额头,心一横,猛地一拔!
鲜血淋漓!!!
魏陵州闷哼一声,他的血是滚烫的,手却冰凉。冷汗浸透了枕头,血水和汗珠混合在一起,空气中血腥味弥漫。
云思浅一侧头,铜镜里的她被溅了一脸血,右手血淋淋的,还握着拔除利刃的工具,她冷静地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魏陵州。
他的手攥紧被单,浑身都湿透了,一绺绺黑发乱糟糟缠绕在一起,像中了邪似的,多次弹起上身无果,最后瘫倒在床,痛都喊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似乎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她在盆里洗手,洗脸,这血腥味怎么也洗不干净。
云思浅冷眼旁观这一幕,直到再次坐到男人床边,她拿出方才把手的帕子,给魏陵州擦拭脸上的血迹和汗珠,宛如丢了魂,道:“你终于可以体会到我的痛苦了。”
攥住被单的大手逐渐脱力,褶子变平,魏陵州脑袋一垂,晕过去了。
云思浅熬了两个大夜,寒月刀悬挂墙壁,洗好的中衣和金铠甲,晾晒在木架上。
三日后,郎中才回来。
“兰兰,看爹爹给你带什么了。”
“哇,冰糖葫芦。”
褚兰挽着一个衣衫缝缝补补的男人,“爹爹真好!”
“兰兰,屋里有人?”
褚兰将父亲带入卧房,郎中看到魏陵州的一刹那,居然直接跪下来:“魏大人!”
这几日没睡,云思浅脑子乱成一团,看人都是重影,只见郎中打量着自己,紧张地问:“请问姑娘是何人?”
云思浅看了眼昏迷的魏陵州,“他是我夫君。”
“魏大人成家了……”
郎中难以置信,看着魏陵州,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相遇,师父,别来无恙。”
褚兰戳了戳云思浅,“姐姐,我父亲回来了,肯定可以治好这位叔叔,你不要着急嘛,走吧,我们一起去吃葡萄和蜜瓜。”
云思浅没有拒绝,被褚兰拉着袖子出去了。
原来这位郎中名叫褚庄严,是魏陵州在玄门司的徒弟,在玄门司也是年轻有为的青年。
后来,魏陵州从锦衣卫沦为囚犯,褚庄严带着几个弟兄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放过魏大人,结果被国师痛骂一顿,并给他们降了职。
褚庄严太年轻,也太重感情。
他是魏陵州一手带起来的,将魏陵州视为榜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兢兢业业守护百姓的好官被陷害入狱,与恶者同罪。
魏陵州离开后,褚庄严辞去了玄门司的职位,来到西澜城,因为他听说师父来了这里。
然而,西澜的一切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来了他才知道这里早已被罪恶笼罩。
看着曾经的同胞被外来教派坑害,一个个葬身西澜旧宫,褚庄严感叹世态炎凉。
也许这里有故人,褚庄严也不想回到皇浦,于是决定隐于尘世,在山里寻一片净土,度过余生。
而褚兰,是他砍柴时无意中发现的弃婴,从此父女相依为命。
“姐姐,”褚兰说,“爹爹时常和我说,外面好多坏人,世上的坏人就像蚂蚁一样多,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也不要有怜悯之心,真的是这样吗?”
云思浅一愣,沉默半响,脑海中想起过去种种,脸色凝重几分。
看着乳臭未干的女孩,她笑着说:“你爹说不要有怜悯之心,但他依然决定抚养你,没有让你曝尸荒野,所以他言行不一。”
褚兰不解道:“难道我爹在骗我?”
云思浅摇头:“并不是,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他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才那样说的。”
就在这时,褚庄严走出卧房。云思浅问道:“他怎么样了?”
褚庄严:“师父体内的毒性过大,我点住他的穴位,并用草药为他遏制住,不伤及根本,但是只能维持六个时辰。”
云思浅:“所以呢?就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是有。”褚庄严不忍心说下去,“他体内的毒性虽强,却不是无可解,我能为他调制出一种药,为他解毒。”
“需要什么药材?”
“将鹤顶红、断肠草、蝎子粉三味药材混合,还需要半瓶鸩酒,以及……”
“这是毒药!”云思浅怔愣地望着褚庄严,恍惚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毒药,眼下只能以毒攻毒,别无他法。”褚庄严说,“只是缺了一个药引。”
“什么东西?”
褚庄严看了看云思浅,叹了口气,“是一种特殊的菌类。它生长在山林里,只要你能找到,师父就有希望活命。”
云思浅道:“既然如此,还废什么话,给我指路,我去取。”
“云姑娘,你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就两说了。”
褚庄严如实回答,“我可以将那蘑菇的画像给你,可是你要做好准备,这蘑菇极难采摘,它成色与许多同类相似,普通人难以分辨,必须亲自尝试,若吃到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