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自习课,阳光斜斜地切过教室后墙的黑板报,粉笔字在光线下浮起一层细小的尘埃。班里大半同学都请假去看篮球赛了,桌椅空了大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偶尔有风吹过敞开的窗户,卷起几张散落的草稿纸,在过道里打着旋儿。
林野抱着一摞物理竞赛题从座位上站起来,硬壳封面在怀里硌出浅浅的印子。他想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刷题——这周的模拟考砸了,物理老师盯着他的错题本叹气时,那声“你这动量守恒简直像没学过”还在耳边嗡嗡响。转身时胳膊肘撞到身后的桌角,怀里的书哗啦啦往下滑,他慌忙去捞,却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去哪儿?”顾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被打扰的微哑,像被阳光晒过的旧书页。林野抬头,看见对方怀里也抱着几本书,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深蓝色背景里印着银灰色的“天体演化简史”,书名旁画着螺旋状的星云,像被揉皱又慢慢舒展开的烟。
“图书馆。”林野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书滑下去一本,他弯腰去捡,指腹蹭到冰凉的地面,“你呢?”
“一起。”顾砚没多余的话,率先往楼梯口走。校服外套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领口,领口处的纽扣系得一丝不苟,连褶皱都像是精心熨烫过的。林野捡起书跟上去,听见自己的帆布鞋踩在楼梯台阶上的“嗒嗒”声,和顾砚那双黑色皮鞋沉稳的“笃笃”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楼道里叠成奇怪的韵律。
图书馆在教学楼三楼,木质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轻响,带着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谁在地上铺了块碎掉的玻璃。林野选了个靠窗的角落,这里有两张并排的旧木桌,桌角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浅棕色的木头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他刚把书放下,顾砚就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把那本《天体演化简史》摊在桌上,书页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林野额前的碎发晃了晃。
林野翻开竞赛题,笔尖刚碰到纸,却有点心不在焉。对面的顾砚看书很专注,手指捏着书页边缘,指节分明,皮肤是冷调的白,连血管都透着淡淡的青色。翻页时动作很轻,几乎没声音,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连眨眼的动作都显得很慢,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扫出浅浅的弧,像停着只安静的蝶。
“这道题,”林野忽然指着一道关于动量守恒的题,指尖在纸上戳了戳,那道题的旁边已经被他画了三个叉,“是不是该用反冲运动公式?”他其实已经算出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破这过分的安静。
顾砚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练习册上,瞳孔在光线下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他点了点头:“嗯,不过要注意参考系的选择。”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这里的初速度是相对地面的,不是相对滑块。”寥寥几笔,一个倾斜的滑块,一条带箭头的速度线,把林野绕了半小时的弯子画得明明白白。
林野盯着那几笔简洁的线条,忽然发现顾砚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边缘圆润,指甲缝里没有一点铅笔灰。他想起自己的指甲缝里总藏着橡皮屑,每次洗手都要对着水龙头抠半天,有时还会把指腹抠得发红。
“你平时……很爱干净?”林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像在挑刺。
顾砚的笔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抬头看林野,目光很平:“还好。”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补充道,“你上次把橡皮屑蹭到我练习册上了。”
林野的脸“腾”地一下热了。他想起上周三下午,有道力学题算了三遍都不对,急得用力擦草稿,橡皮屑像雪片似的飞了顾砚一练习册。当时对方正低头写题,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等他停笔时,默默地伸出手,用指尖把那些白花花的屑末一点一点捻起来,扔进桌角的废纸篓。阳光落在他捻起橡皮屑的手上,连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抱歉。”林野低下头,假装看题,笔尖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圈,耳朵却竖着听对面的动静。他听见顾砚翻书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像怕惊动了什么。
顾砚没再说什么,重新低下头看书,长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翻页的速度好像慢了些,有时候一页纸要停上五六分钟,手指在书页边缘摩挲来摩挲去,把纸边都蹭得有点卷了。
过了一会儿,管理员推着书车走过来,金属车轮在打蜡的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远处传来的雷声。林野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见顾砚伸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住了他快要滑到桌边的水杯——刚才翻书时胳膊肘不小心碰了一下,透明的玻璃杯底已经悬空了一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往下滴,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谢谢。”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咚咚地响。他看见顾砚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指甲修剪得整齐的边缘,轻轻贴在冰凉的杯壁上,水珠沾在他的指腹,像落了颗碎掉的星星。
顾砚的手没立刻收回去,指尖在杯壁上停顿了两秒,才慢慢拿开,留下一个浅浅的湿痕:“水快喝完了,图书馆门口有饮水机,蓝色按钮是温水。”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书香。
林野“哦”了一声,却没动。他看着顾砚的手回到书页上,指尖还带着点湿意,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忽然觉得,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角落,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阳光从窗口移过来,落在他的练习册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都晒得暖暖的。
夕阳西斜时,林野的竞赛题刷完了半本。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哒”声,像老旧的门轴转动。抬头时,发现顾砚正在看窗外,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像画上去的细线。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场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欢呼声,像被风吹散的碎玻璃,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不去看比赛?”林野问,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有点突兀。
顾砚转过头,眼神很淡,像洗过的天空:“没兴趣。”他顿了顿,看向林野,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你想去?”
林野愣了愣,摇了摇头:“不想。”其实他有点想去——同桌早上还跟他说,班里的中锋今天要表演扣篮。但看着顾砚安静的侧脸,看着他手边那本摊开的书,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阳光慢慢从书页上移走,留下淡淡的影子,像谁用铅笔轻轻描过。
管理员过来提醒闭馆时,天已经擦黑了。老太太推着书车走过,嘴里念叨着“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手电筒的光束在书架间晃来晃去,像跳动的萤火虫。两人收拾书时,林野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顾砚的书脊,那本《天体演化简史》的书页轻轻弹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书签——是片干枯的银杏叶,金黄的颜色,脉络清晰得像谁用细笔画上去的,边缘有点卷,像被风吹过的裙摆。
“捡的。”顾砚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自在,“秋天落在操场边的,跑道旁边那棵老银杏树上掉的。”
林野想起去年秋天,自己也在操场捡过银杏叶。那天风很大,金黄的叶子像蝴蝶似的往下落,他捡了满满一兜,夹在速写本里,想画成标本。后来妈妈打扫房间时,以为那本画满线条的本子是废纸,连带着叶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他看着顾砚小心翼翼地把书签夹回书里,指尖轻轻抚平叶子卷曲的边缘,忽然觉得,有些被自己不小心弄丢的东西,总有人替你好好收着。
走出图书馆时,楼道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投在墙壁上。林野听见顾砚的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谁在低声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竞赛题,封面上沾了点夕阳的余晖,忽然觉得,下周的物理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晚风从楼梯口吹进来,带着操场边青草的气息。林野缩了缩脖子,看见顾砚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轻轻鼓起,像张开的翅膀。他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片银杏叶,想起顾砚按住水杯的手指,想起夕阳下他安静的侧脸,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想让这并肩而行的路,再长一点。
写这一章的时候,总想起学生时代那些安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桌子上投下格子光斑,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混着偶尔的翻书声,构成了独属于自习室的背景音。
林野和顾砚的互动,其实藏在很多细碎的瞬间里——递过来的一支笔,按住即将滑落的水杯,或是那句没头没脑的“水快喝完了”。这些不用刻意琢磨的关心,像图书馆书架间的微光,不刺眼,却能照亮某个角落。
关于那片银杏叶,其实是想写一种“被记住”的温柔。我们总会不小心弄丢些东西,一片叶子,一段心情,甚至某个瞬间的自己,但总有人会替你把这些碎片捡起来,悄悄收好。就像顾砚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的那些细心——记得林野蹭过的橡皮屑,记得他可能想去看比赛,也记得一片偶然落下的叶子。
他们的关系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桥段,更像是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缠绕。或许成长就是这样,不用急着说什么,并肩走过一段路,分享过同一片阳光,就已经很好了。
下一章,他们会在操场遇到点小麻烦,林野的速写本也该登场了。感谢读到这里的你,愿你也能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遇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银杏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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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图书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