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留给洛璟任何思索的时间,洛楚已经打起书房的门帘,正微躬了身喊他,语气仍和从前一样恭顺。没等那一丝侥幸冒头,洛楚身后闪出来的端着托盘的小侍从就让洛璟一颗心如坠冰窟。
面见藩王都要除去兵器盔甲。只有亲兵统领,因为向来由大王最亲近的人担任,为示信任特准不必卸甲。
从四年前腿疾初愈开始担任牙内都指挥使后,洛璟是第一回见盛剑甲的托盘。
他硬着头皮往门前的台阶上踩了两阶,捧着托盘的侍从就即刻挡到了他跟前。
“请指挥使卸甲。”
洛璟回首看向身后,洛芾没作停留,留给他的只有她映在院墙上的影子。
阿慎这回学乖了,但还是没完全忍住,刚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忍不住开口问:“郡主为什么要把子嗟的事说出来?”
“不过是说来试一试大伯父罢了。你以为大哥的亲卫那么好做?子嗟入伍时就说是因曾受我恩惠才从军报恩。大伯父若真到大哥面前去告我一状,只会叫大哥更厌烦他。”
“莱郎君对指挥使还是心存芥蒂。”墨儿低着头,似是若有所思,“指挥使倒是比从前在意莱郎君许多。”
“年纪大了总归是会和年轻时不一样的。”
阿慎好奇的探头,“他们父子不和?”
墨儿随口接道:“何止不和,简直如仇敌一般。”
阿慎更好奇了,紧接着又要问,连洛芾何时停下了也不知道,一头撞到了她背上。
洛芾颇为无奈的瞥了二人一眼,“莫要再语长辈是非。”
阿慎惺惺噤了声。可没走几步远,隐约见到树后有人影,又忍不住问起来,“郡主,那边有人呢。”
洛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能从树枝的缝隙中偶尔看到一抹红缨。
这是后宅的练武场,除了洛怀桑相必也没别人了。
洛芾盯着前方想了一会,示意身后的几人留在原地,自己顺着林间的石板路也往练武场去了。
演武台上洛怀桑一杆银枪舞的虎虎生风,余光中见到洛芾站在台下,枪头一转竟直直对洛芾来了。
洛芾寸步不退,直到枪头停在喉前半寸也面不改色,只直直盯着洛怀桑的眼睛看。
洛怀桑被她盯得莫名升起一股心虚,收了长枪,眼神只敢往枪头上乱瞟。
“长姐出去几年变成傻子了?连枪也不知道躲?”
洛芾闻言微微一笑,洛怀桑也只有阴阳怪气时才愿意叫她一句长姐了。
“爹爹的教导从小就属桑儿记得最牢,姐姐我都记得爹爹常教导我们说洛家人绝不自相残杀,桑儿必然也是记得的。我若是躲了岂不是有负桑儿这句‘长姐’?”
恶心人嘛,谁还能不会了呢?
洛怀桑闻言果然不再说话。他最厌烦洛芾在他面前称呼洛珩“爹爹”。
其实他们小时候关系没有那么差,至少四岁前不是的。
那时候洛芾于洛怀桑而言是个有趣的玩伴,总有新奇的玩具分给他玩,可顾侧妃见了却次次生气,骂洛芾不怀好意,怨洛珩偏心。时间久了,洛怀桑知道阿娘不喜欢洛芾也就不大和她一处玩。直到两人到了三四岁开蒙时,分明同在一间书房,分明他坐在更靠近房门的位置,分明他叫的“父王”更大声,可洛珩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径直略过他抱起了洛芾。
洛芾亲昵的蹭着洛珩的颈窝,亲亲热热的叫了声“爹爹”。
小小的洛怀桑愣在原地,他甚至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称呼父亲。
不久后,洛珩再来书房陪他们上课,先生夸赞了他,洛珩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了满意的神色,甚至伸出手准备摸摸他的脸,可他一句“爹爹”出口,洛珩就立刻变了脸色,不仅斥责他不知礼数,连带着阿娘也受了罚。
可笑的是,平息洛珩雷霆之怒的,竟是洛芾扯着他的衣袖说的“爹爹别生气。”
那天的情景就像梦魇一样困着洛怀桑十几年不得安眠。
其实洛怀桑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厌烦的并不是洛芾,只是父亲的偏心。
可他只敢也只能恨洛芾。
再次想起这些,洛怀桑胸口憋出了一团火,转身把长枪扔给洛芾,自己从兵器架上又拿起一杆。
“洛芾,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洛芾掂了掂手中长枪,“是杆好枪,可惜我这个病秧子恐怕耍不起来。”
足尖一点跃到演武台上,洛芾换过洛怀桑手中的红缨枪,“这杆倒是不错。只是单是打一场未免有些无趣,二郎可敢与我赌一局?我若输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此生不再踏足南州半步。”
“到时候可别去找父王哭鼻子。”
洛芾大笑,“桑儿喜欢去父王面前告状?”
“别废话。”洛怀桑横起银枪,“我若输了,也即刻离开洛家,再不回来。”
洛芾挡住洛怀桑进攻的架势,“离开洛家就算了,我可不想惹阿柠不高兴。敢不敢拿武备司来赌?”
洛芾言语中带着试探,但洛怀桑分毫不觉,应的干脆利落。
“想要武备司,得看你有没有赢我的本事!”
洛芾的长枪垂在身侧,红缨随风而动,洛怀桑右脚蹬地借力飞起,提枪指刺洛芾。
“铛!”
金属相撞的带来的颤抖震得洛怀桑虎口发麻,洛芾旋身躲过横扫的银枪,玄铁枪杆在演武台的地面上带出一道火星。
直到交手的第十一招,洛芾竟还没有真正的进攻过。
洛怀桑呼吸已乱,汗珠顺着眉骨滚落,浸湿了衣领。
“二郎,比武可不是比力气。”
寒光第十二次破空而来,洛芾终于做出了格挡之外的动作。后仰的身形在空中凝住,长枪自身后如毒蛇一般刺出,洛怀桑躲闪不及只能下意识收枪横挡在胸前。银枪刹那间脱手,而洛芾也顺着这股力后翻,在三步外站定,再次摆出迎敌的姿势。
洛怀桑长呼一口气,久久没有动作。
洛芾倒有些奇怪,半途而废可不像洛怀桑的做法,他一向是要和自己争到底的。
“洛家枪十三式还没使完呢,现在认输好像早了些。”
洛怀桑不语,转身往演武台下走,拔出斜插进土里的银枪,拂去枪头的泥土,回首斜睨洛芾。
“没有第十三式。”
洛芾皱眉,“什么意思?”
“没意思。”洛怀桑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收起银枪往外走,“我会履行承诺的。”
没有第十三式。
小时候他们一起习武,学到洛家枪法时父亲突然给洛怀桑找了别的师父。那时候父亲说是因为洛怀桑练功最刻苦,可以比她早学洛家枪,洛怀桑因此还得意了好一阵。
不是没有第十三式,是没人教过他十三式。
“二弟!”
手上一轻,银枪已经到了洛芾手里,洛怀桑下意识的回身去夺,正对上洛芾落回演武台上,冲他舒朗一笑,“十三式在这呢。”
连着打了三遍第十三式,洛芾额前的碎发已经全被汗水打湿,洛怀桑看着随手用袖口擦着颈侧的汗珠的洛芾向自己走来,心情复杂。
“为什么教我。”
洛芾将银枪立在两人中间,答非所问。
“武备司的事,父王问起原因千万别提起我。父王一定会问你谁来接任合适,你最好别让任何人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是我。”
“你不要武备司?”
从前觉得洛怀桑算得上聪慧,今日却尽说蠢话。
不过这也再次印证了洛芾的猜测,洛怀桑或许对顾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这个司使不过是个傀儡,那个副司使许弋才是真正在替顾家做事的人。
对着傻的愁人的洛怀桑,洛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武备司上上下下都是顾家的人,我要来做什么?”
“洛芾,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戏弄我特别有意思。”洛怀桑以为洛芾是在戏耍嘲笑他,满面难掩恼怒之色。
这个弟弟其实并不惹洛芾厌烦,她也愿意承认,洛怀桑聪慧又勤奋。若是他能摆正位置,不论是对洛家还是对她自己都会是一件好事。
“怀桑,父亲在等着你呢。等你向他证明你是洛七郎,是靖南王府的二郎君,是他的儿子。”
“我是不是父王的儿子,和我掌不掌管武备司、谁来掌管武备司没有丝毫关系。顾家世代辅佐靖南王府,难道如今只因你一人的偏见,就要满门皆为白衣才能表忠心吗。”
洛怀桑知道舅舅有野心,但也坚信舅舅没有反意。他相信舅舅只是想帮他赢得父王的认可,帮他得到王位。
舅舅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就但是凭洛芾对顾家的敌意,为了保全顾家,他也不能让洛芾坐上那个位子。
想到这,洛怀桑看向洛芾的眼神里又再一次带上了敌意。
洛芾也没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什么,只拉起洛怀桑的手腕,把长枪塞回他手里,“二郎,父亲和顾家你只能选一个。”
“父亲和舅舅,换做是你又该怎么选。”洛怀桑不屑的冷哼一声,“父王不在这,你用不着跟我演。”
“我从来都只选自己。”
洛芾脱口而出的答案出乎所料,洛怀桑愣在了原地。
再回神时,洛芾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重新打一杆枪吧,枪杆要长半寸,枪头用玄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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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