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那少年拽着女孩离开,背影消失在重叠的树影间,司清延才移开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篮子中的烤兔依旧冒着热气,薄薄一片氤氲在司清延的面前,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正往这边投过来的视线。
于是他转过头,将篮子递到了季澜面前。
“看什么?饿了还是馋了?”
“……”季澜正要开口,猝不及防哑了一下。
方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因为这段插曲被打断,紧张的氛围冲淡了不少。
按照惯例,出任务的军员会获得军事局按人头特供的军用速食产品——如果加上那艘勉强可以过夜的战舰的话,勉强称得上“包吃包住”。
然而那速食产品虽然扛饿充能,味道却着实令人费解,像司清延这种身经百战、对其味道已经习惯的还好,但也仅限于每次短暂摒弃味觉后大闷几口。
季澜就更不用说,一天下来基本上没怎么进食,因此看到篮子里的新鲜食物时,他着实还是愣了一下神。
然而理智还是控制住了食欲,他压下腹中的饥饿感,垂在身边的手指微微蜷起,直视司清延的眼睛:“你的任务不是杀人。”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司清延还是立刻就读懂其间的意思。他勾了勾唇角,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漫不经心的嗓音中夹带几片冰碴。
“那又怎样。”
“从前面突击打掩护根本不需要包围式进攻,你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为什么还要对他们下手?”
闻言,司清延忽然上前一步,嗓音压低了些,嗤笑一声,“手里握枪的人,你怎么就确定他的枪口下一秒不会对准你的脑袋?”
他仿佛意有所指,说话时视线虚虚滑过季澜白皙的脖颈。
“那些所谓的村民手中不也拿着枪,他们不也对准了你的队员?”
“那亏他们跑得快了,否则一样死在你我手……”
“司清延!”
季澜骤然打断他的话,眼神利如冰棱,“你根本没有理由凭自己的主观判断去定义一个人的正邪善恶!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角度来看,没有一方是无辜的,没有谁生来该死。”
“那些被你以征伐星球为名残忍杀害的人,没有人替他们归葬,你却可以踩着他们的尸骨步步高升。你现在又凭什么坚守你所谓的正义,去帮助这些你认为无辜的平民?”
他吐字极快,清晰却冰冷。
话音落下,黑夜中骤然卷起一阵风,吹起他凌乱的额发,露出的额头将那双眼睛衬得更加漆黑无比。
司清延盯着看了几秒,蓦地朝着季澜微俯下身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落息可感。他忽然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善恶正邪的人吗?”
司清延俯身时两人的视线被拉平,他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带来宁静的压迫感,季澜莫名体会到一种像是猎物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预想到或许会惹恼面前的人,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有所准备地掏向身上唯一能防身的武器。
可司清延却动作更快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脚伸出抵住季澜的后跟,空着的那手已经扣紧他的想要碰枪的手腕。
“动不动就拿枪。季车长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滥好人啊,再帮我多杀几个,说不定就习惯军中标准了。”
季澜猛地挣扎,却是徒劳。
手腕处被银白的手铐勒出红印,在战舰内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分外醒目。
“季副将,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了。这手铐是军中特制,只有司上将一个人的指环感应才能开启,你还不如先吃点东西,等他回来。”
季澜沉默下来,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脸上。
这人理着寸头,发色略微有些显褐绿色——正是齐野。
齐野说完后就不再看季澜,他并不了解季澜和司清延发生的冲突,只觉得自己比这位副将还要无辜。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司清延后半夜忽然把一舱的人都叫醒,说要临时进攻库马堡,其他人齐野不清楚了,但他自己是毫无怨言的,最初讨论的时候他提议的就是晚上突袭。
他原本斗志昂扬,已经做好和司清延搭档事倍功半的准备,却不想司清延临走时将他这位副将给拷在了战舰上,又吩咐他留在战舰看着人,自己转头带着其他军员前往库马堡了。
教堂主建筑自上往下呈圆形,上面是一个陡峭的尖顶,在它的侧旁还连接着一左一右两个造型相似但整体比例缩小了一半的建筑。外面还筑了一圈两人高的围墙。
围墙只有一扇大门,门口有两名身着土黄色制服的人,手中抱着长枪。
教堂主建筑距离大门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那建筑的门半敞着,壁灯发出的昏黄光芒从里面溢出来。
教堂内部,墙上和穹顶都布满了壁画,两排木制长桌椅沿着建筑内墙摆成弧形,中间则放着一个方形高桌,上面点了几只蜡烛,旁边衬着黑色的花束。
而两派的长桌上则摆放着用精美餐具装盘的食物,还散发着一阵类似于炭烤的气息。
桌后坐了一圈的人,各自都穿着华丽繁复的衣袍,与站在建筑中央那群衣着简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其中一个头发稀疏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扫视过正在吃东西的贵族:“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在我们的村落出现了一些陌生人,他们的文明看上去比我们要先进得多,并且手段残忍暴虐。若是不及时扼杀,恐怕会发展壮大,到时候不光是我们,也会危及到你们的生活啊。”
一个怀中抱着一只白白胖胖的猪崽的妇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用短刀挑起一块烤肉送进嘴里。
老人继续说,“我提议我们两方暂时停战,联合起来,共同击退外敌!”
他身边的其他村人纷纷附和,“联合起来!联合起来!……”
响亮的口号声在空旷的教堂内回荡,这时,一道酒杯破碎的声音却倏地响起,呼喊声停顿了一下。
这个间隙,坐在最靠近中的一个长脸贵族忽然拍桌站了起来,“吵什么吵?!”
抱猪的妇女怜惜地拍了拍怀中的脑袋以示安慰。
完事她眼神幽怨地扫过站在桌前的一群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仿佛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鼻子,皱眉道,“真是的,穿成什么样都往这里跑。我们这地方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都是人,你什么意思啊?!”站着的一个年轻女人立刻不服地反击。
闻言,那名站起来的长脸贵族视线淡淡扫过两个女人,在那名抱猪的妇女身上停留片刻,妇女顿时闭了嘴,有些气不过地别过头。
老村长像是看到希望,拄拐朝那个长脸贵族走近了一步,“先生,我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人着想,而是考虑到我们两方共同的利益啊。还希望您能与与我们联合……”
“联合?”
不等老村长说完,那个贵族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长脸拉得更长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有多黑——哦,忘了你们应该连一户一面镜子都没有——那麻烦看看在场各位,有那个你觉得你们能配得上站在一起的?
“我们凭什么跟你们合作?那些人攻打你们,可不一定会攻打我们,我们何必自找不快呢?”
“你——”
“你们别欺人太甚!”跟在老村长身后的一个青年气急败坏,抡起拳头就绕过老村长径直走向长脸贵族,身后有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村民也都一拥而上。
那长脸贵族显然没料到这帮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忙冲着门外就叫唤,“快来人,抓住他们!”
声音混在壁灯的光一起从门缝流淌出去。
原本靠在大门边,已经昏昏欲睡的两个土黄色制服被这阵号令惊得一个激灵,顿时睁开眼。
两人还没来得及捞紧从怀中滑下去的枪,瞳孔猛缩,一声“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瘫软地滑倒在地,没了声息。
排山倒海似的脚步声自教堂门外涌进。
长脸贵族先是愣了一下,心想他们的人竟然来支援得这么及时,然而,下一秒,教堂半开的门活生生被人从外面踹开,撞在墙上“哐当”一声,掉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司清延他们是徒步前往的。而战舰一直等到他们潜入那所宗教场所内部才起飞,靠近库马堡上方时天已经微亮。
战舰停留在库马堡大门的上方。
手铐的另一头锁着舷窗边的扶杆,季澜一低头就能透过舷窗清楚地看见其下场景。
教堂的内部不知发生了什么,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和杂乱无比的脚步声炖成一锅沸腾的粥,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侧旁的建筑忽然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从外墙的小窗中透出来隐约火光,很快,火势加大,逐渐蔓延到主建筑。
接连又是几声巨响,火光像是放肆的野兽,贪婪地吞噬着这座华丽庄严的建筑,也映亮了季澜黢黑的双眼。
炮弹的爆炸声和火焰燃烧的声响似乎就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挣了挣手腕,被那里传来的痛感拉回神,他下意识抿紧了双唇,视线紧紧地盯着建筑的大门口。
几个村民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紧接着是几个贵族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滚倒在地,试图熄灭身上的火苗。
“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善恶正邪的人吗?”
“季车长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滥好人啊。”
(那就坏到彻底吧。
另外有谁注意到称呼变化[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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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