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归子寻对许行焉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自从失忆后,许行焉很少能想起关于自己年少时的往事,就好像他生来就是长生者,生来便注定孤身一人。
后来的两百年间,他走过很多地方,去过深山,去过大漠,去过各个门派所管辖的城市,有些地方会让他感到熟悉。这些熟悉会唤醒他的回忆,却也是碎片一般,就像抓在手心里的水,无论如何去握紧,片刻后也只剩下掌心的水痕。
他叫许行焉,幼时家境不错,大概也算个天之骄子,家里有个哥哥,还有个一起长大的竹马,后来惹了不该惹的人差点被杀,干脆诈死,躲到了今日。
——一直到遇见归子寻前,他能想起的事只有这些。曾经他也尝试偷偷打听自己的过去,可惜听到的说法五花八门,没有靠谱的说法。
可归子寻出现后,原先如何也抓不住的回忆碎片开始主动涌进他的头脑。那些概念般的自我认知开始变成模糊的画面,又慢慢开始连成片,他的“过去”也渐渐有了轮廓。
许行焉不知道为什么,但有时只是看着归子寻的脸,听着归子寻说话,他就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
这是他帮归子寻的另一个理由,是他的私心,他想要找回记忆,想起他的亲朋,哪怕他们已经死去。
等许行焉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窗外的风“呜呜”作响,仿佛真要应了他除夕夜说的话,只不过不是爆竹把屋顶炸飞,而是风把屋顶吹飞。
屋里是难得的温暖。
在捡到陆岚之前,许行焉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没有人会在乎他冷不冷,受寒之后会不会生病。那时候他远比现在谨慎,服用隐匿气息的药物频率比现在高得多,比现在还病秧子,也不敢用术法取暖,担心这不符合他身份,只是裹着薄被熬过冬天。
捡到陆岚之后,他服药频率虽低了,也有能力让屋内暖和些,却也担心身份败露,只会让屋内的到达可以忍受的温度,远远不及现在温暖。
是归子寻吧,许行焉想。陆岚学到现在术法依旧是个半吊子,哪里做得到这种程度。
许行焉转头,归子寻正坐在床上,一副邀功的模样:“温度可适宜?”
“适宜倒是适宜,”许行焉摇头,“可你灵魂本就有损,暂时对你影响看似不大,术法还是少用,会加速进程。”
“可你会冷,”归子寻道,“在我感受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前……段公子!?”
不怪归子寻惊讶,而是许行焉做了一件及其冲动的事:他破坏了归子寻的术法,自己施起术来。只消看灵力的流动,就可以轻易看出他根本不如自己说的那般无能。
“用你的气息把我的术法气息藏起来吧,陆岚倒不要紧,万一有外人来了就坏了。”许行焉正色道,“归子寻,我的秘密已被你知晓,为的是你不再逞强,让你有更多的时间找到自己缺失的灵魂,不要死在我面前。你要对得起我。”
惊诧归惊诧,归子寻还是动作飞快地将许行焉留下的气息掩住:“你究竟……”
“我的确比你想象中的有能力,但我不想让外人知晓,我欠你一个理由,你帮我保守秘密,等你灵魂完整,我告诉你。”许行焉挑了些能说的,告诉归子寻。
“你为何要做到此等程度,”这下是归子寻不明白了,“不怕我现在就去大肆宣扬?”
怕,当然怕。
亲手把死守的秘密告诉并不熟识的外人,一反过去谨慎的常态,这个做法并不成熟,像是因为少年时的记忆归来而作出的任性又大胆的、只有少年人才会作出的决策。
“世间怕也就我一人救得了你,”许行焉道,“好吧,这大抵是大话,那便是我看错了人,再坏便是豁出一条性命。”
“承蒙信任,我不会干这种事。”
“嗯,”许行焉点头道,“之后若是没有危急情况,剑也歇歇再练吧。”
“可是……”
“风好大,”许行焉打断了他,“去看看陆岚吧,他方才去院子里劈柴了,叫他没劈完也回来休息。”
归子寻倒听许行焉的话,很快把还想坚持劈完一大捆柴的陆岚半拖半拽进屋。陆岚先是感叹一句“今儿屋里怎么这么暖和”,接着面色凝重地说起在外头听见的消息。
“这么说来,进出的必经之路都被大雪覆盖,无论是行人还是商队都无法进出?”许行焉问,“这也没人管?”
“也不算完全没人,”陆岚头想了想道,“有几个修士来瞧过,说是没办法处理了,怕是要等开春那段路才能走。”
关州城的春天来得晚,若要等到开春,还要将近两个月时间。整个关州坐落在群山之中,若是想去其他城就必须经过东南的必经之路,唯一的一条道路走不了,整座城便成了孤城。
往年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冬日里进出关州城的路本就靠阵法撑着,阵法迟早会失效,或早或晚而已。在王城把关州丢给其他门派管理后,早早封路的情况出现的愈来愈早,这回竟是元宵才过便可封了路!
粮仓早在几年前被废弃,如此一来,城内的粮食、薪柴的存储量都不够!怕是要出事了。
“现在城里已经开始闹了。”陆岚道。
几人的屋子算是比较偏的位置,暂时还没有什么声响。许行焉叫陆岚清点家里的食物,托着腮发愁。
他且不提,以归子寻现在的身体状况,顶多再过一个半月就要变成不能用剑也不能用术法的寻常人,对于一个从小学武的人而言,打击是致命的。若是再不及时找到办法,归子寻就会慢慢变得嗜睡、体弱甚至昏迷,最后……
会魂飞魄散。
这是宿命一般的结局,就算归子寻拥有像云起一样的法器,从小伴着长大,时间也不会延长多久。要治根本,就必须找到丢失的那块灵魂。
在陆岚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前,他正在想要去何处寻找灵魂碎片——一般而言,人的灵魂不会自己碎裂,要么是在与别人的打斗中碎裂,要么是寻找特定的人把灵魂取了一块出来。
前者一般会当场魂飞魄散,后者运气好可以维持几世不消亡。所以许行焉倾向是几世前的归子寻找人取出过灵魂,却没及时收回,这才将问题遗留到现在。
虽说在天地间找这么小小的一块灵魂不亚于大海捞针,但许行焉已经有了想法。世间能做到从完整的灵魂中取出一块的人不多,只要猜想正确,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找到。
要是找不到,那便无可救药,除了接受这个令人唏嘘的结局外别无他法。
如今山路被封,许行焉有些惆怅。
他不是不想凭一己之力重构术法,让山路上的积雪融化,而是压根做不到。
撇开这么做会暴露身份不谈,这个阵法是最初靠两百余名修士共同施法才能铸就而成,就算到了如今,阵法撑不过一整个冬天的效果也是百许人的努力。想凭借一人之力构筑阵法,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许行焉也做不到。
真是愁啊。愁,愁,愁。
唯一的好消息是,托周淮与的福,陆岚除夕前买了不少食物,家里的余粮勉强够撑过这个冬天,柴火什么的也算充裕。
但城里的其他人怕没这么好的运气。
关州城修士少,零零散散寥寥无几,不会辟谷也不会用术法取暖,全靠烧炭。路一封,煤炭、米面的价格便会飙升,怕又是要死不少人。
想到这里,许行焉不由得叹气,唤来归子寻,想合作画一些取暖用的符咒。
“城里这么多人,只凭你我之力可救不了,”话虽这么说,但归子寻没有拒绝,“要画怎样的符咒?”
许行焉摇头:“你不能画,对你消耗太大,而是我画,你负责将我的气息掩起来。”
“对你消耗便不大了吗?”
“我可以恢复,你不行。”许行焉缓慢地眨两下眼,把头转向陆岚,“你也来试试,我教你。”
陆岚这个半吊子做不成什么大事,但做些失效短的避寒符还是可以的,不求让人感到温暖,只求一个冻不死。
许行焉则画了两种符,避寒符和取暖符,避寒符比较容易,取暖符的难度更大,他叫归子寻把取暖符上的气息掩了,避寒符则没有。
“我是个修士一事在关州城不是秘密,”许行焉像归子寻解释,“不过在外人面前,水准大概和陆岚类似。”
一边被无端攻击到的陆岚呜咽一声。
在归子寻的连环攻击下,许行焉最终允许他自己画几张避寒符。忙到半夜,几人都有些力竭,数下来避寒符有六十来张,取暖符却只有十张出头。
许行焉不出意外地趴下了,或许因为屋内暖和,他倒难得的没有大碍,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手脚有些发软。
但他依旧惦念着那些符咒,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一边慢吞吞地喝一边吩咐陆岚:“巷子口的王家家里有个孕妇,你给她们家送张取暖的。”
“市场东边的李家穷,你送张避寒符,再提一两白面——对,提过去,我们可以辟谷。”
“南边的张家孩子才出生……”
“河对面的何家……”
…………
陆岚手里握着支笔,一边听一边记,写了满满一张纸。依照许行焉的安排下来,家里的粮食也要送出去小半。就算这样,也只能应一两日的急。
除非有大门派愿意倾力相助,等开春时,关州城里的人不知道少多少。
而城内之人,别无他法,只能蜷缩在屋子里祈祷。祈祷春天早日到来,冰雪早日消融。
祈祷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这章写到一半卡住了,写了删写了删的……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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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