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许今安!你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浪还不赶紧上来!”
“这么大的浪连龙王爷都不敢下去,她倒好,仗着水性不错,竟然在海里呆这么久都不肯上来,我就说那孩子死心眼里都是鲍鱼,为了给她娘换药连命都不要了。”
天色黑沉,云层被挤压在一起,雷声轰鸣。
海水不断翻腾,使劲朝着岸边拍过去,礁石被打击得发出极大的声音,饶是下海经验丰富的蟳埔渔女看了也心生退意。
许今安隐隐约约听到岸边渔女们的呼喊,抬头望去只看到黑沉一片的天,此刻海水凶猛非常,以无孔不入的方式不断冲击她的胸口。
她该回去吗?
理智告诉许今安在这么恶劣的天气,这么让人琢磨不透海水的拍击下,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即返回岸边。可是她往下面瞧,只看见几颗难得硕大的鲍鱼正贴在石壁上,而这些鲍鱼够给元阿娘换不少药了。
许今安掂量了一下腰间的网兜,网兜里空荡荡一片,相比于之前的分量,今天的收获实在是没有多少。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来到这个海湾,说什么也得带点东西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许今安下定了决心。她回过身子往下游,慢慢贴着石壁渡过去。海里的海浪相较于海面的浪更加无法无天,随着自己的身体朝着下面探去,许今安能够感觉到自己口中已经有了海水咸腥的味道,连带着眼睛也冒出泪来。
不好。
视线模糊了。
“安娘,若你在海里迷了视线,那就得尽快找到攀附的东西,有攀附的东西就不至于被海浪打击冲散,待眼睛好些之后再捕捞东西就好。”
在无尽的心慌之中,许今安只能想到这句养母教导的话,她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手指往下面探,还好她选的地方对,到最后还是摸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这里有鲍鱼吗?
许今安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关心这一个问题。
暗流仍然凶猛,许今安迷了眼,看不清楚如今的真实状况,她只能凭着娘说的捕鱼技巧,朝着鲍鱼最喜欢掩藏的石缝中摸过去。
礁石内侧锋利,许今安整个感觉自己的掌心被内侧的岩壁刺痛,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只是将自己的痛觉忽略过去,继续朝着深处摸。
没有。
这里没有。
再怎么努力往里面伸都没有摸到鲍鱼。
她找不到鲍鱼怎么给娘换药?怎么能够尽孝道?
许今安突然感觉自己腰间的网兜有千斤重,她把手伸出来,整个身子靠着岩壁微微颤抖。
她如今心跳得实在是太厉害,一呼一吸之间也显得疲累,她知道像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在海里待的太久,如果她现在还不回到岸上的话,那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也未可知。
上去吗?
“若是岩壁内没有鲍鱼的话,那你就得试试在岩底找了,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元阿娘的话在此刻又一次涌现,许今安咽了咽口水,她都做到这个程度了,决定再放手一搏。她回忆刚刚看到鲍鱼的位置,随后快速向着岩底探过去。
岩底的要比岩壁内更加崎岖,锋利的岩石她手上的薄茧,薄茧立刻冒出血来,只是这血刚渗出就被海水冲散。
还好龙王没这么无情。
许今安在岩底找到了几颗鲍鱼。
一个,两个,三个。
许今安边使劲扣鲍鱼边数,最后她将周围可能有鲍鱼的地方搜刮感觉也只找到了六颗。
太好了,这么大的鲍鱼即使是六颗也足够给元阿娘换半个月的汤药了。
许今安见好就收,当最后一颗鲍鱼落进网兜,她鼓了一口气,准备上岸时,暗流却在这个时候劈头盖脸砸下来。
“啊……”
她的嗓音发出挣扎地声音,汹涌的暗流打乱了她呼吸的节奏,网兜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许今安没有了向上游的力气。
海水挤压她的胸口,此刻她连泪都流不出来。
黑云压城,海面汹涌。
冰冷且刺骨的海水涌入全身上下的每个关节,许今安遍体生寒,意识模糊。
她要死了吗?
她就这样死了吗?
许今安眼睛又开始模糊起来,大脑感觉到一片空白,就在此时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生父生母的呼唤。
“今安快跑啊!别管爹娘!”
巨大的雨声震耳欲聋,但是爹娘的声音,却在这雨声中格外清晰。许今安永远不会忘记,在葱郁的森林里突如其来的土匪朝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大肆虐杀。
无尽的血色染红了翠绿的草地。
许今安怕极了,却逃不了。
她要死了。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就在土匪的屠刀要朝着她袭来的时候,娘将她丢进了河里,许今安从来没见过娘这样惊慌,这样决绝的表情。
娘将她推的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坚定。
“今安……我的今安!你不可以死,你绝对不可以死!娘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活的生机。”
活的生机。
是了。
娘用她的命给她争取了逃跑的机会,这样她才能够远离死亡的命运,她才能够在渔村活下去,在后面元阿娘的身边有了活命的本事。
阿娘……
阿娘……
我想活。
“许今安!快点!快点抓住这绳子!”
是相熟的渔女文盈的声音。
强大的求生欲催动许今安睁开了眼,她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文盈朝着她递来缰绳,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暖流,此时仿佛手脚都有了力气。
海水仍然是冰冷的,但是她开始渐渐回暖。她奋力朝着有缰绳的地方游过去,直到掌心拉到有实物的绳索时,许今安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你可真是作死,为了这点鲍鱼连命都不在乎了,值得吗?”
文盈注意到许今安网兜里堆在一起的鲍鱼,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她这么久不愿意上岸,还非要往危险的地方游。
此刻许今安的额发已然湿了个彻底,浑身上下都是被礁石割开的口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偏偏那张脸又是生动得不行。许今安一边用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一边朝着文盈笑。
“这么好的鲍鱼够给元阿娘换半个月的汤药了,值得。”
明明是再阴沉不过的天气,许今安偏偏眸光耀耀,整个人恍若水中繁花,怎么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是是,值得的话你就自己游过去吧!亏得我还游了二里地来救你,可累死我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六颗鲍鱼我分你一颗如何?”
许今安听出文盈言语中有打趣的意味,这样一来,她自下海来的心慌也散了不少,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文盈来救她是真的把她当做知心好友对待,她又怎能让她不满。
“别,可别。”分明文盈也是眼馋鲍鱼的主,可是在这时偏偏拒绝了许今安,“这是给你元阿娘买药的东西,我这次就不要了,下次你若是还捞到鲍鱼的话,我可要分一大半回去。”
波涛汹涌,大浪翻滚。
许今安直到真切的站在了陆地上,才觉得自己的双腿软得厉害,渔女们把她团团围住都喊菩萨保佑,刘婶子还拿着红砂土往她眉心点去,嘴巴里也是不住的念叨福大命大。
这样大的浪回来还真是不容易。
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许今安知晓这些渔女们向来都是嘴硬心软的毛病,自然也说些好话讨她们安心。
待她正欲再说些欢喜话的时候却看见远远有个人影朝着她们跑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全哥儿。
他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
难道元阿娘有了什么以外?
全哥儿奔到许今安面前粗喘着气,断断续续说:“不好了,不好了,元娘子吐血了,你,你快点回去瞧瞧!”
元阿娘是许今安如今唯一的亲人,她的安危是许今安最在乎的,听到全哥儿这句话,许今安立刻狂奔起来朝着自家的草屋跑过去。
鲍鱼在网兜里叮当作响,许今安想了想上次元阿娘吐得天翻地覆的场景心头蓦然一紧,随后脚程也不自觉加快,原本要走半刻钟的路竟是以极快的速度到了。
许今安没来得及将自己身上打湿的衣物换下来,就看见自家木门大开,一男子坐在院子中央摇着扇子。
来人一袭白衣,浑身上下都是这个渔村见不到的面料,许今安心底有了猜测,抬头往上看,果然是这个村子里最富有的人物蒲羽危。
“安娘回来了?”蒲羽危半阖眉眼看着她,上下打量她的湿衣服,忍不住挑眉,“怎么这么晚回来了。你可知你元阿娘方才急的吐血?”
他说这些干什么。
许今安知道这位人物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元阿娘和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物,如今他出现在这定然是有什么别样的目的。
许今安想起渔女们对他的评价,蒲羽危父亲乃是这个地方的地方官,这蒲羽危自小失去了母亲,所以父亲对他宠溺非常,以至于这人留恋花柳巷,挥金如土为所欲为,甚至在未娶正妻的情况下有了怀孕的小妾,如此作为,实在是当地的小霸王。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蒲公子怎么会踏足此地?”
“你叔父欠我三十两白银,他还不上,把你抵给我了。”
蒲羽危轻摇扇子,眼睛直直看向许今安的脸,见她出落得大方清丽,最后满意点点头。
“既然把你抵给了我,我自然得带你走,我带你进蒲府,做我的小娘。”
不……
不要!
许今安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叔父是个不省心的人,偏偏元阿娘对他宠溺非常,可谁知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把她撇到这种境地里。
许今安知道妾的结局,更知道蒲府对待妾的态度是连奴仆都不如。坊间传闻蒲羽危小妾众多,可是最后被抬出蒲府的更多,而这偏偏抬出府的不是浑身伤痕,就是面目不堪。
不能这样。
许今安快速缓过神来,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网兜,那几个鲍鱼安然躺在网兜里面,似乎是她最后的依靠。许今安来了反驳的底气,她朝着来人道:“明日就是开市的日子了,那三十两银子,我能还给你,所以……”
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蒲羽危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用扇子抬起她的下颚,许今安莫名觉得这扇柄比海水都还要冰冷。
她抬头,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眸。
“这些鲍鱼值什么钱?人才值钱。”
元阿娘咳嗽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咳嗽的声音明显比之前还要更加严重,整个草屋随着她咳嗽的声音开始轻微晃动,许今安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都揪起来了。
“你……”
“你阿娘怎么着也养了你这么些年,你也应该好好养她。你到蒲府来之后,我会给你阿娘用上好的药材治病。”蒲羽危往下看,只看到许今安被划破的掌心流着血,嘴边笑意更甚,“安娘,本公子给你过好日子的机会,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了。”
冰冷,不可置信,席卷许今安的整个大脑。
风还在吹,湿衣贴着她上上下下整个地方,冷极了。
什么是好日子?
被人叫作妾室,甚至以后人人玩弄,浑身伤痕蹉跎致死,这样的好日子吗?
“不……”
许今安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却被打断。
“安娘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听人说不。”
“明日巳时,花轿会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