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主府内守卫森严,众人皆不得随意走动。光影将廊间切割得分明,池木周屏息凝神,如鬼魅般悄然潜至江余客房。
房内,江余正在床上盘腿调息。
忽听窗外悉悉索索,她警惕睁眼,悄然翻身下榻,背脊紧贴窗旁墙壁,指间已捏了毒针。
来人轻敲窗棂,压低嗓音:“是我。”
江余心头一松,把窗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池木周倚在廊柱阴影处,正冲她挑眉。
“外面守卫这么多,你来做什么?”
“师兄非要我来给你送药,这不就来看看你。”
池木周从缝隙里递来一个瓷瓶,下巴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必,我有备药,你们留着自己用。”江余抬手,毫不犹豫地想将小瓷瓶推回去。
指尖刚触及瓷瓶,一声凄厉的尖叫赫地划破寂静的城主府。
声音近得,似乎就在客房门口。
江余扭头,心里泛上不祥的预感。她推门而出,还未看清门外情形,便被两股力道猛地钳住双臂,手被拧得生疼。
江余反抗着扭动身体,眸子冷下来:“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护卫冷哼一声,朝池塘边扬了扬下巴,“人死在你的门口,你说我们何意?”
江余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将视线塘边。
一具尸体,死状凄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衣衫尽湿,身下一片水渍。
江余拧眉撇嘴,脸上一皱。这死状着实古怪,她从未见过此等惨况,脸上一时凛然。
脑子还处在混沌间,又一个人被扭送到这里,正是方才在窗后的池木周。他见外面一片骚动,心中着急,便想跃上屋顶,谁知,竟与侍卫撞了个满怀。
“此人夜闯女子客房,定居心叵测!”护卫高声报道。
江余和池木周两人双手皆被反绞,眼中皆是迷茫之色。
“送去见城主!”护卫不由分说,浩浩荡荡地两人扭送至城主跟前。
风声呜咽着,穿过众人的耳畔。背后阴凉的寒意让江余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看见,不远处倒在草丛的那尊残破的石像,维持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主厅之上,两人毫不客气地被推搡在地。城主端坐高位,目光森森,面容在跳动的火光里晦暗不定:“今夜之事,你们作何解释?”
刺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江余正在飞速思考,池木周却抢先一步开口:“江姑娘有件物事不小心落下了,在下不过物归原主。”话锋陡然一转,带上几分讥讽,“城主,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城主面沉如枯井,声音若千年寒冰:“我城主府出了此等凶案,这附近唯有你二人踪迹,嫌疑重大,岂能放纵!”
“城主就算定罪也需讲求证据吧,难道一城之主就是如此草菅人命?”江余适时接话,“敢问城主,我们动机何在?”
“我们绝非凶手,若城主执意错杀,我们自是不惧死亡,只是不知,但我们死后,这府中又能安宁多久?”池木周面上又流露出不甚在意的神色。
“不如……我们来助城主调查真凶,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之下,城主面色一沉又一沉,手指在扶手上一扣一扣,发出空空的响声。
这离奇案子,并非第一次发生了。
城主的神色闪闪烁烁,最后叹了口气,作出勉强之意:“好!给你们七日机会,若七日之内查不出真凶,休怪本城主无情!”他拂袖而去,厉声补充,“还有,别妄想逃出府。”
立在一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王炽,江姑娘,池公子,属下带二位去查验现场。”
“死者,王蒙,乃城府中侍卫队长,无妻无子,待人宽和,平日里并无仇家。”王炽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死者基本信息。
池塘边,夜风袭过水面,卷起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江余沉默不语,蹲下身子仔细查验尸体。
衣服上沾着几片黄色心形花瓣,江余拈起来,手往上举,示意池木周弯腰来看:“是萍蓬草。看起来,这人死前应是落水了。”
江余目光落在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她对剑道知之甚少,便扯扯池木周的衣服下摆,示意他看。
池木周凝神察看,眉头越皱越紧:“这好像是赤阳剑?”
“赤阳剑?此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甚久,怎会出现于此?”从前师父总好给江余讲一些江湖秘闻,她曾听师父讲过这把剑的故事。
思及师父,江余内心又泛起一阵焦灼。真没想到,千辛万苦进了城主府,又挨上这种事。
“传闻说,赤阳剑专斩霄小。”池木周补充道。
“是他!定是上天开眼,派人来惩治他了!”围观人群中,一女子突然义愤填膺地开口,立刻引来一阵附和。
两人背对着人群,闻言迅速转身,目光搜寻一圈却难以分辨刚刚发声的之人。一群侍女打扮的姑娘都在窃窃私语,脸上大都带着快意和不满。
“去去去!瞎嚷嚷什么!再胡言乱语,小心城主怪罪下来!”侍卫不耐烦地呵斥,态度倨傲。
江余听侍卫的语气,这群姑娘在城主府看起来处境堪忧,而这王蒙,并不得人心。
王蒙指甲里面能清楚地看见淤泥。身下还有一道拖拽痕迹,一直蔓延到水边。
“看起来像是爬痕,可能是死者落水后拼尽全力爬上岸形成的。”江余站起身来,眉头却并未松开。
线索看似很明朗,但一切都太简单了,他们能看出的东西,这里的人必能看出。若凶手真为赤阳剑的主人,那他们为何不去捉拿,反而为难他们二人?
疑窦丛生,夜色越来越沉,远处高低起伏的阁楼,像蛰伏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断交的挚友,中蛊的亲人,神秘的黑袍人,连日的路途奔波,宴席上再三周旋,突如其来的凶案……
“怎么近来如此倒霉……”江余嘀咕着,她本就有伤在身,此刻身心俱疲,面上更是愁云不散。众多线索交缠如麻,江余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将它们捋清。
见江余眼下一团乌青,池木周冲她扬扬下巴:“江余,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议此事。”
屋内烛火已亮,有个女子背对着她,在整理着床铺。听到开门声,女子转身,脸上恭顺。
思及池边那帮姑娘的言论,江余心念一动,露出和善:“这位姐姐,有劳了。”
“江姑娘,叫我丛儿便好。城主吩咐了,这几日由我照顾您的起居。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丛儿弯眼低眉一笑,笑意却是冷的。
负责?江余心里发笑,这怕不是城主安排来监视自己的人。
“好,丛儿。”江余应下,走到桌边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朝丛儿招招手,“你也忙了有一会儿了,坐下歇歇吧。我看这府邸规制严谨,你们平日想必也很是辛苦吧?”
丛儿连道不敢,依旧站着回话:“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府中规矩是多些,但姐妹们也都习惯了。”
江余抿了口水,状以随意:“我初来乍到,看府中景致与别处不同,尤其是夜间,巡夜的护卫似乎格外警惕些?”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府中防卫。
“城主治府严谨,护卫们自是尽心。多数时候是太平的,只是……”她话语微顿,似有顾忌,眼睛瞥向窗外。
“只是?”江余抬眼盯着她,眼里带着兴奋与好奇。
丛儿微微一顿,抿抿唇:“只是……每每府中出现怪响,就会有人死去。”
“那声响,好似骨骼断裂,又似风过玉罅。”丛儿眼中没有恐慌,倒是夹杂了丝丝快意。
烛光下,那副温和柔弱的面孔,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心里莫名发毛。
“你不怕吗?”
“姐妹们都说,死的都是恶人,我们问心无愧,有何可怕?”
“昨日那些姑娘说,护卫长死有余辜?”江余指间捏着杯子,转了转,“那他,又是作了什么恶?”
“姑娘有所不知,那王蒙,就是个二流子!平日里借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干调戏府中姐妹的腌臜事!我们这府里,稍有姿色的,有几个没被他言语或手脚轻薄过?我看他这次,就是遭了天谴!”丛儿脸上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与愤恨。
“原来如此,那他当真死不足惜!”
江余阖目躺在床上,心里飞速回顾着。这王蒙看来并非毫无仇家,好色之辈,未必没在外头惹上情债。
她翻了个身,到底是侠士替天行道,还是有人借这传说故布疑阵?风撞击着漆黑的窗棂,笃、笃、笃,和外间的打更声混杂着,变得朦胧而遥远。
阳光一泻而下,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池云安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按你们所调查,是天降大侠,争斗之间将此贼打入水中?侠士见其心脉已碎,命不久矣,便翩然离去。而这王蒙,功力不浅,虽受致命重伤,却凭一口气挣扎爬上岸,希冀求生,最终还是徒劳?”
“师兄,如此顺利的推测,定是有鬼。”池木周闭目端坐着。
池云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如此看来,这城主府,果然不简单。”
“光推测无用,不如在府中逛逛,说不准有蛛丝马迹。”江余站起身来。
三人遂沿着府内的青石小径,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时近正午,烈阳给亭台楼阁镀上一层绚丽的金边,晃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弥漫着泥土气息,混杂着池中萍蓬草的清香。偶有鸟雀从檐下惊起,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更显天地空旷。
这城主府,静得诡异。
走着走着,江余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走到池塘拱桥上,四处嗅嗅,绣眉微不可察地蹙起。
“怎么?”池木周察觉到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