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切感受过顾云徊的针灸功夫之后,加之确认了顾云徊不会对自己不利,季焕和前夜相比无比安静,因此顾云徊也是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早上醒来顾云徊颇为神清气爽,就是外间的小榻睡着不如自己的床舒服,顾云徊一边从井中取水洗漱一边琢磨着给自己的这张小榻添张褥子,毕竟北地入冬很快,也许是一场雨,第二日就天寒地冻了。
顾云徊端了盆水没敲门就走进了里间,看到季焕竟然还没醒,一挑眉,驻边的将士还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是看季焕躺的板正,又确实是像军中历练出的。
“醒醒,该起来了。”顾云徊出声叫人,话音未落一张湿帕子已经拍在季焕的脸上。
季焕就算是没被顾云徊吵醒也被井水浸过的帕子冰醒了。
坐起身来取下贴在脸上的帕子,季焕还有些睡眼惺忪,从京城到这流放之地路远,一路上都提着十二分精神警惕左相的暗算,季焕可以说没睡一个好觉,又加上昨日受伤眼盲精神紧张后骤然放松,潮水般的疲惫席卷了全身,顾郎中的卧榻也是被褥晒得松软,十分舒服,昨晚可以算是季焕几个月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但是时间不长并没有睡够。
“起来要做什么?”季焕说着又躺了下去,如果顾云徊没什么要事,他准备厚脸皮接着睡,他真的太困了。
顾云徊没理会季焕语气中的倦意:“起来洗漱,吃些饭,我给你针灸,还是说你想一直做个瞎子?”
听到顾云徊要给自己治眼睛,季焕哪儿还会说困,一个鲤鱼打挺地起来,又问顾云徊要了冰帕子,非常用力地擦脸醒神,在顾云徊的帮助下摸索着脸盆用了些牙粉,接下来便乖巧地坐在床上满心期待地等顾云徊给自己治眼睛。
针灸前要先吃饭。
但季焕觉得这比强撑着困意起来还痛苦,因为顾云徊给自己的饭食也太难吃了,娇生惯养的人哪儿能从军,但是季焕就是从军这么多年,也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
隔夜的米饭,吃着似乎还有些夹生,吃在嘴里分辨不出是什么的菜口感软塌塌的,应当也是昨日剩的,还咸的不得了。
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若不是季焕没闻到什么别的饭菜的味道,他会觉得是顾云徊故意报复他昨日摔碎瓷罐。
“怎么不吃?”看季焕吃了一口就停下筷子没动,顾云徊有些疑惑,“菜我都帮你夹到碗里了。”
季焕一梗,面对救命恩人和日后自己眼睛复明的唯一希望,他是在说不出抱怨饭食难吃的话,要知道有多少百姓尚且食不果腹。
“……在想事情。”说完季焕往嘴里扒了一大口夹生饭,努力咀嚼咽下,菜咸也有好处,一点点就足够下饭。
两人一言不发地吃完饭,只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季焕就问顾云徊要了两次水喝。
季焕喝了好碗茶才漱掉自己嘴里的咸味,顾云徊也要开始帮季焕施针了。
之前季焕被顾云徊一针扎的浑身无力,他就知道这个乡野大夫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现下顾云徊站在自己面前行针,自己看不到却更清楚地感觉到扎在头上几处穴位的针有些许温热,一盏茶的功夫便行针结束,他的眼眶内便有些许酸痛,不知是否是针灸已经起效了。
感受到顾云徊拔针,季焕抬手摸了下眼睛,轻声道谢,他有预感,自己应该不会瞎太久。
顾云徊看着季焕,取了之前季焕衣裳裁作的绷带,包上季焕的眼睛:“先将眼睛包上吧,不知什么时候复明,猛的接触阳光恐会伤了眼睛。”
见识了顾云徊医术的季焕已经是一个很听话的病患了,安静坐着任由顾云徊在自己的头上缠布条。
顾云徊帮季焕遮好眼睛,将还有些烫口的汤药端来说:“这是祛瘀的汤药,对你脑中淤血有好处,你脏腑应当也有些损伤,等凉了自己喝。”
“顾郎中你要出去么?”
“嗯,去城里买些东西。”
听到顾云徊说要去城里,季焕突然想到,自己跑了的事不知是否已经被左相知道,要是王时勉下令搜捕自己,顾云徊去城中定然会看到通缉令,而这个城外的小村也不是很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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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徊在镇上买了些包子准备带回家去当晚饭,他刚才看出来季焕吃饭时表情不对,大概是自己做的不合口味吧。
顾云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做饭水平实在是堪忧,毕竟他做的饭除了自己和季焕再没有别人吃过了。
想了想又去给季焕买了身衣裳。
提着东西准备回家时,顾云徊看到前面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城中的医馆里询问什么。
顾云徊认出其中一个人,状作自然地走过去问道:“薛祥?”
几个家丁中一个身材略矮一些的男子闻声回头。
“顾郎中?今儿进城买东西?”薛祥看到顾云徊手里提的东西热情打招呼。
薛祥是城中一个大户程老爷家的家丁,家中亲人都在一次战火中死了,只留下他和十二岁的小妹相依为命。去年冬天他的小妹染了风寒,药用了不少却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后竟然一连几日高烧不退,薛祥本就微薄的积蓄花了个干净,城中的医馆已是不再给他赊账,眼见小妹烧的昏迷不醒,像是随时都可能失了生机,薛祥咬牙在一个风雪天背着小妹出城,他在小妹几日不醒时就做了些最坏的准备,问管家支了下个月的例银,在自己城外的老房帮小妹备好了一口薄皮棺材。
没想到风雪太大,寒风刮得薛祥睁不开双眼,步伐越发沉重。好在半路看到一间亮着烛火的屋舍,薛祥没想着进屋叨扰主人,只想在屋檐下暂闭一下风雪,岂料走近接着窗户透出的烛火亮光一看,屋外挂着一面布帆上写着‘医’字。
这仿佛是神明的指引和救赎,薛祥背着妹妹不顾夜深上前叫门。
披着外衣出来的顾云徊很是不悦,虽说他还没入睡,但大冬天深夜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换谁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的。
“谁?”顾云徊轻声问道。
等了片刻却无人回应,顾云徊有些疑惑,以为是谁这么无聊在风雪交加的晚上恶作剧。
顾云徊又问了声,依然没有人回话,刚要放弃回去躺下时却又听到三声敲门声。
“救命……”
门外传来的声音微弱的险些被风声盖过。
顾云徊打开门惊讶地发现门外跪着一个佝偻身体的男人,肩头落满风雪,面容冻得青紫连睫毛上都挂了霜,顾云徊有些怔愣,以为是附近村人进山打猎回程时被风雪绊住了脚步落得如此凄惨,刚要开口说让人进来暖和暖和,听到外面那个男子声音沙哑,强忍牙齿因寒冷不住的颤抖,吃力地说:“求您救救我小妹。”
顾云徊赶忙开门让人进来,这才看到男人的背后还背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小女孩。
让人将女孩放在外间的小榻上,顾云徊给冻得说不出话的男人倒了杯热水,让他缓缓,而后去看榻上的小女孩。
一个瘦小的女孩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高烧烧的脸颊通红,嘴唇却白的发青。
顾云徊正要上前去给小女孩儿把脉,借着屋内的温暖,又喝了热水缓过来一些的男子对着顾云徊扑通一声跪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只有一个她了!”
顾云徊伸手扶他示意他有话起来说,但是现在情绪激动的男子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话,顾云徊无奈,没理再会跪在地上的男人,坐在小榻旁帮人诊脉。
三指刚搭上女孩的脉搏,顾云徊就皱起了眉头。
看着面色严肃眉头越皱越紧的人突然起身,跪在地上的男子情绪更是激动,膝行上前抓住顾云徊的裤腿哀求。
正要去取针的顾云徊被男子这一下差点儿拉掉了裤子,面色一黑,厉声说道:“安静些。”
见男子被自己呵斥之后真的安静了下来,顾云徊这才回里间取针袋,顺便紧了紧腰带。
等顾云徊在此回到外间,刚才那个看似有些疯癫的男子像是恢复了正常。在男子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顾云徊给小榻上的女孩儿施了针,又开门在门外挖了一坨冰雪回来用帕子包了放在女孩儿额头帮着降温。
等男子按照顾云徊的嘱咐,不断取雪回来帮女孩儿降温,待到换了第四次的帕子兜不住融雪的水时,女孩儿的脸色已经不再通红,烧竟是退了。
此时已是天色微明,顾云徊坐在榻边一夜未眠,那个男子更是直接在地上跪坐了一夜。
“烧退了。”
听到顾云徊这句话,跪着的男子喜极而泣,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谢谢,却又停顾云徊说:“你妹妹烧了太久,虽说施针压下了高热,但人醒来后可能不如曾经清醒。”
言下之意是小姑娘经历了这一遭,有痴傻的可能。
本以为那个男子会接受不了,毕竟一个痴傻的妹妹,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的累赘,看这男人的打扮,能风雪夜到城外找郎中想必也是没什么家底的人。
却见男子闻言跪直了身体对着顾云徊磕了一下说道:“多谢郎中,小妹能救回一命我就知足了,我不管她日后是不是傻了笨了,她要是傻了,我养她一辈子就是。”
顾云徊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个汉子,叮嘱道:“那你……可要保护好她。”顾云徊看着榻上那个瘦弱干瘪但是面容清秀的女孩,心里叹了口气,在这边关之地,一个痴傻的姑娘怕是目之所及都是危险,但现在只能希望她是个有福之人,造化过人了。
男子点头应是,随后说:“在下薛祥,在北原城内的程老爷家做家丁护卫,您的诊金还请宽限几日,我凑了钱后一定给您送来。”
顾云徊摆摆手:“只是施了针,又没用药,诊金便算了,留着银钱给你妹妹买些温补的药材吃食吧,这般瘦小,再发一次病怕是神仙难救了。”
听到顾云徊的话薛祥感激地快要落下泪来,竟是对着顾云徊又磕了一个。
顾云徊阻止不及,颇觉折寿:“以后别这样了,你我年纪相仿,我受不起,天亮了你可自去做工,白天就让你妹妹先在我这里,我为她再施针一次,你傍晚再来接她回家。”
“您当然受的起!”
见薛祥又弯腰,顾云徊这次及时拉住了他:“说了不要磕了,我乏的不行先去睡了,天亮你自行出门便是,记得将我的屋门关好。”
薛祥点头,顾云徊盯着他片刻,薛祥也回以无辜的眼神。
顾云徊:“你还跪着做什么?”
薛祥如实回答:“腿麻了起不来。”
“……”
薛祥的妹妹名叫薛珍,小名娇娇,在那次高热退了之后,大概是薛祥诚心祈祷,加上她也是个幸运的人,并没有像顾云徊担心的那样变得痴傻,反而在吃了几副顾云徊开的药之后面色红润,身高都猛窜了几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
薛祥在妹妹康复之后要将顾云徊当个菩萨供起来,隔三差五来给顾云徊提水劈柴,还和程府的厨娘混熟之后带些府中的点心菜品出来,程府厨娘的手艺着实了得,做的饭比自己好吃很多,顾云徊不忍心拒绝这些吃食。
两人现在的关系非常熟络,顾云徊很直白地问道:“今日是有什么事?少见你们在街上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