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老巷总裹着一层温软的风,巷口张记糖炒栗子的焦香能飘到林软工作室的窗台。窗台上那个白瓷罐,是陆时衍上周从苏州特意带回来的,罐身刻着极小的梅花纹——和林软的“软氏标记”如出一辙,此刻罐里正躺着刚出锅的栗子,绒布裹着罐底,暖得能焐热指尖。
林软趴在修复台上,鼻尖几乎要碰到一页宋代残纸。她左手扶着纸边,右手捏着根比牙签还细的竹镊子,正把剪得比指甲盖还小的金箔,往虫蛀的破洞里填。金箔薄得像蝉翼,呼吸重一点就会飘起来,她屏息凝神,眼睫微微颤动,额前碎发垂下来,扫过纸页,留下一点极轻的影子。
“软软,别凑那么近,眼睛该酸了。”陆时衍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檀木盒,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到她手里的金箔。他走到修复台旁,先把白瓷罐往林软手边推了推,才打开檀木盒——里面是两本线装复刻本,页脚都画着淡赭石色的梅花,花瓣边缘却比林软的标记规整些,是他练了半个月的成果。
林软终于把最后一点金箔填好,松了口气,直起腰揉了揉眼睛,转头就看到陆时衍眼底的笑意。“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董事会吗?”她拿起一颗栗子,剥壳时指尖沾了点金箔碎屑,陆时衍伸手过来,用指腹轻轻蹭掉,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提前结束了,基金的苏晓说今天来学‘金箔补纸’,我顺道把手稿复刻本送过来。”他指着檀木盒里的本子,语气带着点期待,“你看我画的标记,能不能混进你的修复笔记里?”
林软拿起复刻本,指尖拂过页脚的梅花,忍不住笑:“笔尖太顺了,没有分叉的毛躁感——我爷爷传的那支狼毫,笔尖有根断毛,画出来的花瓣边缘都带点虚边,这才是‘软氏标记’的精髓。”她拿起笔,蘸了点淡墨,在复刻本的梅花芯里补了个小小的圆点,“这样就像了,下次我教你把笔尖故意弄出点分叉。”
陆时衍点头,把复刻本收好,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张图纸:“对了,周末去看个院子?离老巷就两条街,有个五十平的小院子,能种两棵梅树,东边的房间朝南,阳光足,放你的修复台正好,还能装个落地窗,冬天能看到院子里的梅花。”
林软凑过去看图纸,铅笔勾勒的小院里,还画了个小小的修复台,旁边标着“栗子罐位置”,忍不住笑出声:“陆总,你现在比我还懂修复工作室的布局。”
“毕竟是‘软氏古籍修复基金’的联合负责人,得称职。”陆时衍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修复台上的金箔纸上,“刚才看你补金箔,呼吸都不敢重,这技法得练多久?”
“爷爷教我时,我练了三个月才敢碰真迹。”林软拿起一张金箔,对着光给陆时衍看,“金箔分九八金和七五金,补宋代纸得用九八金,纯度高,氧化慢,还得用糯米胶调水,粘合力刚好,不会损伤纸页。”她指着残纸上的补痕,“你看,补好后得用砑石轻轻压一遍,让金箔和纸页贴实,不然过几年就会翘起来。”
陆时衍听得认真,还拿出手机记笔记:“下次基金的年轻修复师来,你可以把这些细节教给他们——对了,老馆长说下周带个学生来,也是学古籍修复的,叫苏晓,听说特意奔着你的‘软氏技法’来的。”
正说着,门被推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抱着笔记本跑进来,脸颊红红的,一看就是跑过来的:“林老师!我是苏晓!提前来了半小时,没打扰你吧?”她看到陆时衍,眼睛瞪圆了,小声说,“您就是陆总吧?我听老馆长说,您为了帮林老师找‘竹制补纸刀’,跑了三个老木匠铺,还让木匠按宋代样式重做了一把?”
林软耳尖一红,赶紧拉苏晓到修复台旁:“别听他乱说,先给你看金箔怎么剪——陆总,你去帮我们倒两杯茶。”
陆时衍笑着应了,转身去茶水间。苏晓凑到林软身边,小声说:“林老师,陆总对你也太好了吧!我刚才在巷口看到他,手里拎着栗子罐,还跟张老板说‘要刚出锅的,多放两颗焦的,林老师爱吃’。”
林软低头剪金箔,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就会瞎操心,我修复的时候哪有空吃栗子。”话虽这么说,手里的剪刀却慢了些,想起上周她随口说一句“栗子凉了不好吃”,第二天陆时衍就把办公室的小冰箱搬来了工作室,专门放栗子和她调的颜料。
陆时衍端着茶过来时,正好看到林软对着金箔笑,他把茶杯放在桌上,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苏晓,你先看林老师剪金箔,等会儿我给你看宋代手稿的原件——不过只能看,不能碰,软软说手稿纸页太脆,怕折了。”
苏晓赶紧点头,拿出笔记本记个不停。林软拿起金箔剪,指尖灵活地转动,很快就剪出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金箔:“剪金箔要快,剪刀得锋利,不然金箔会粘在刀刃上。你试试?”她把剪刀递给苏晓,还特意把自己的护目镜摘下来给她戴上,“别眯眼,金箔反光,伤眼睛。”
苏晓第一次剪,手有点抖,金箔飘到了桌上。林软没责备,而是握着她的手,教她调整力度:“手腕放松,剪的时候稍微往上提一点,就像给纸页‘修边’一样,慢一点没关系,别慌。”
陆时衍坐在旁边,看着林软认真的样子,眼底满是温柔。他拿出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片——林软握着苏晓的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们身上,修复台上的金箔闪着微光,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下午老馆长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林软在教苏晓用砑石压金箔,陆时衍在旁边帮她们整理手稿,还把磨好的墨递到林软手边。老馆长忍不住笑:“时衍啊,以前你见了古籍就躲,说‘纸页脆得像老头的皮肤,碰一下就碎’,现在倒成了软软的‘专属工具人’。”
陆时衍抬头,把墨锭放回砚台:“她护着古籍,我护着她,一样的。”
林软耳尖发红,赶紧转移话题:“馆长,您看我上次试的‘淡墨晕染’,用桑皮纸还是不行,墨总晕不开。”她翻开爷爷的笔记,指着上面的字迹,“爷爷写‘淡墨晕染需随纸性,桑皮纸粗,墨要调稀三分;宣纸细,墨要稠一分’,我调了稀三分,还是不行。”
老馆长凑过去,拿起放大镜看笔记:“你用的是什么墨?”
“是徽墨,三年陈的。”林软拿出墨锭,老馆长闻了闻,笑着说:“墨是好墨,但桑皮纸得用‘宿墨’,就是前一天磨好的墨,放一晚再用,墨性更稳,晕染的时候才不会散。”
陆时衍立刻记下来:“我明天让张秘书找徽墨厂,定制一批宿墨,按你爷爷笔记里的要求来。”
林软点头,心里暖暖的。夕阳落下来时,苏晓抱着笔记走了,临走前还跟林软说:“林老师,明天我早点来,帮您磨宿墨!”老馆长也告辞了,走之前拍了拍陆时衍的肩膀:“好好对软软,这孩子不容易,爷爷走后,就一个人守着修复台。”
陆时衍看着林软收拾工具,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周末去看院子,要是喜欢,我们就定下来,院子里种苏州的朱砂梅,冬天开花的时候,你在屋里修复,我在院子里给你炒栗子,好不好?”
林软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点头:“好啊,不过得选个离张记栗子近的,不然冬天栗子凉得快。”
陆时衍笑出声,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