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库被封的第二天,丹霞派的气氛更诡异了。
穆文远走在路上,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疏离、幸灾乐祸,偶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所有人都知道“七日内,武器库”的预言,所有人都在等。
等七天后,血纹石会不会真的应验。
等这个新晋总管会不会成为第四个死者。
穆文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他先去找了朱恒庚,但对方不在房里,留了张字条:“查人事卷宗,晚归勿等。”
他又去找贝宇鹏,发现后山瀑布边也没人。
问了几个路过的弟子,说贝宇鹏一早就下山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这两个家伙……”穆文远皱眉。
他回到自己住处,关上门,开始整理思路。
七天时间太紧,他需要更有效的办法。
原主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三个“异常节点”:东三、西五、北一。如果能找到另外四个节点,也许就能拼凑出完整的“七星锁灵阵”,甚至找到阵眼。
但怎么找?
他突然想起昨晚殷亭飞的话——掌门手令,武器库暂由我代管。所有物品原地封存,不得移动。
也就是说,武器库里的东西还在,只是不能动。
但没说不能看。
穆文远眼睛一亮。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衣,从后窗翻出去,绕开巡逻弟子,悄悄摸向武器库。
库房大门贴着封条,但有扇侧窗的插销坏了,原主一直没来得及修——这是他和小五之间的秘密。
穆文远撬开窗缝,翻身进去。
库房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缝透进来。所有的武器架都盖上了白布,账台也被封了,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
穆文远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木箱,上面堆着杂物。他挪开杂物,打开箱子,里面是他这些年整理的所有私人物品:笔记、草图、还有几本从藏书阁偷偷抄录的古籍。
他快速翻找,终于在一本笔记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张手绘的观星崖地形图,上面标注了七个点,其中三个打了勾——东三、西五、北一。
另外四个点用问号标记,旁边有原主的批注——
“南二疑在断龙石下,然石重万钧,非人力可移。”
“中四当在崖心,然崖壁光滑,无可攀处。”
“东南六、西北七位置不明,需再勘。”
穆文远盯着地图。断龙石他知道——观星崖南侧有块巨石,形似断龙,据说立在那里上百年了。崖心指的是崖体正中央,那是一面近乎垂直的绝壁,连飞鸟都难落脚。
“难怪原主卡在这里……”他喃喃自语。
但现在的他不是原主。
他是柳青,一个来自现代、接受过系统教育、知道杠杆原理和攀岩技巧的游戏原画师。
也许……有些问题,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决。
他收起地图,正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穆文远立刻闪身躲到货架后面,屏住呼吸。
门锁被轻轻拨开,封条被撕下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门开了。
一道人影闪进来,反手关上门。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光,穆文远看清了来人的脸——殷亭飞!
他来这里做什么?
殷亭飞似乎对库房很熟悉,径直走到穆文远刚才站的位置,蹲下身查看那个木箱。发现箱子被打开过,他眉头一皱,随即站起身,目光扫过货架。
穆文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殷亭飞没有继续搜查,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放在账台上。然后,他转身离开,重新贴上封条,锁好门。
脚步声远去。
穆文远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才从货架后出来。他走到账台前,看见殷亭飞留下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
他翻开册子。
第一页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份名单,记录了百年间所有研究过星象阵法的丹霞派弟子,包括他们的研究内容、接触过的典籍、以及……最后的下场。
八十年前,外门长老陈清河,研究“移星换斗”之术,三个月后“练功走火入魔”暴毙。
五十年前,内门弟子赵明轩,精通星象推演,某夜“失足坠崖”。
三十年前,林素月。
十五年前,贝宇鹏的师父,执法堂执事吴锋,“执行任务意外坠崖”。
还有十几个名字,下场各异:有的突然申请下山,从此音讯全无;有的“突发恶疾”,卧床不起;有的“心魔缠身”,自请入后山面壁……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在某个时间点接触过观星崖的研究。
名单最后一页,是最近三个月新增的名字。
第一个:穆文远。旁边标注:“新任武器库总管,痴迷阵法,已探明三处节点,被凶星兆标记。
第二个:让穆文远瞳孔骤缩:朱恒庚。标注:“疑似协助调查,需观察。
第三个:贝宇鹏。标注:“吴锋之徒,剑法出众,动机不明,危险性高。
名单是殷亭飞的字迹,工整严谨,每条记录后面都有时间和来源备注。
穆文远合上册子,手在抖。
所以殷亭飞一直在暗中调查,而且查得很深。他不仅知道原主在做什么,连朱恒庚和贝宇鹏都被他盯上了。
那他留下这本册子,是什么意思?
示警?
还是……合作邀请?
穆文远来不及细想,把册子贴身藏好,翻窗离开。
回到住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研究那份名单。
越看越心惊——所有出事的人,都集中在几个关键时间点:八十年前、五十年前、三十年前、十五年前,还有现在。
时间间隔分别是三十年、二十年、十五年……越来越短。
“就像封印在松动,需要更频繁地‘清理’发现秘密的人。”穆文远喃喃自语。
他继续翻看,在册子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字迹很新,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申时三刻,后山竹林,老地方。
没有落款,但穆文远认得这字——是殷亭飞的。
他看了眼窗外,距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
去,还是不去?
犹豫再三,穆文远决定冒险。
他换了身深色衣服,提前半个时辰出发,绕了一大圈才到后山竹林。
竹林深处有片空地,中央有块青石,石面光滑,像是常有人坐。穆文远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藏好,静静等待。
申时三刻,殷亭飞准时出现。
他没有带剑,只穿了件普通的青衫,看起来就像个寻常弟子。他在青石上坐下,闭目养神。
穆文远等了很久,确定没有埋伏,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你来了。”殷亭飞睁开眼,似乎早就知道他在这里。
“那份名单是什么意思?”穆文远开门见山。
“意思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殷亭飞看着他,“除非你找到真相。”
“你在帮我?”
“我在帮我自己。”殷亭飞站起身,“三十年了,我查到的线索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断掉。凶手很狡猾,从不亲自出手,总是利用阵法远程杀人,不留痕迹。”
他走到穆文远面前:“但你不一样。你是百年来第一个被标记后还活着的人。”
“所以我是诱饵?”
“不。”殷亭飞摇头,“你是钥匙。凶手这次这么急,七天倒计时,说明你触碰到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只要你继续查下去,他一定会再次出手——而这次,我会抓住他。”
穆文远盯着他:“你确定你能抓住?”
“不确定。”殷亭飞坦然道,“但这是三十年来最好的机会。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我答应过素月,一定会找到凶手。”
夕阳透过竹叶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穆文远在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丝深藏的痛楚。
“好。”穆文远说,“我继续查,你暗中保护。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说。”
“第一,不能干涉我的调查方式。我有我的办法,你可能不理解,但必须尊重。”
“第二,所有线索共享。你不能瞒着我单独行动。”
“第三……”穆文远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抓到凶手,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包括观星崖下到底封着什么,为什么值得杀这么多人守护。”
殷亭飞沉默良久,最后点头:“可以。”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穆文远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上去。
殷亭飞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稳。
“从现在起,”殷亭飞说,“我们是暂时的盟友。”
“暂时的?”
“等案子破了,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再谈以后。”
他说完松开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穆文远:“这是传讯玉,注入灵力可以联系我。遇到危险就捏碎它,我会尽快赶到。”
穆文远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还有件事。”殷亭飞转身要走,又停住,“小心周德癸。他在执法堂经营多年,眼线遍布宗门。你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监视之下。”
“你怀疑他?”
“不是怀疑,是肯定。”殷亭飞的声音很冷,“三十年前素月死后,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但那时他刚升任执法堂长老,位高权重,我没有证据。”
“现在呢?”
“现在……”殷亭飞望向主峰方向,“他已经是首席长老,离掌门之位只差一步。如果观星崖的秘密真和他有关,那他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守护封印那么简单。”
他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竹林深处。
穆文远握着传讯玉,站了很久。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穆文远点起油灯,把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整理成笔记。
正写着,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文远师弟!开门!”是朱恒庚的声音,透着罕见的慌张。
穆文远拉开门,朱恒庚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衣襟上沾着泥土,像是摔过跤。
“怎么了?”
“我……”朱恒庚喘着粗气,“我今天去查卷宗,在档案库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穆文远接过来看,越看脸色越沉。
这是十五年前贝宇鹏师父吴锋“坠崖身亡”的调查报告。
报告写得很详细:吴锋当时在调查一桩陈年旧案,涉及宗门宝物失窃。案发当晚,他独自上观星崖“勘查现场”,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崖底,身上没有外伤,死因是“坠落导致的内脏破裂”。
但朱恒庚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几处疑点:
一、吴锋是筑基后期修士,就算失足坠崖,也不可能毫无抵抗,连御剑都来不及。
二、尸体被发现时,手里握着一块碎石,碎石上刻着一个字——“周”。
三、调查报告最后签核的人,是当时的执法堂副执事——周德癸。
四、报告提交三天后,周德癸升任正执事。
“这个‘周’字……”穆文远看向朱恒庚。
“和你在藏书阁发现的纸条一样。”朱恒庚声音发颤,“文远,如果周长老真的是凶手,那咱们查下去……”
“会死。”穆文远平静地说完下半句。
朱恒庚愣住了。
“但如果不查,七天后我也会死。”穆文远把报告收好,“而且,就算我死了,凶手还会继续杀下去。下一个可能是你,可能是贝宇鹏,可能是任何触碰秘密的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夜空。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却格外明亮。
“你知道吗,在我老家有句话。”他轻声说,“有些人作恶,不是因为坏,是因为害怕。他们害怕秘密被揭开,害怕失去权力,害怕面对真相。”
他转过身,看着朱恒庚:“周长老在害怕。他越怕,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
朱恒庚沉默了。
良久,他苦笑:“文远,你真的变了。以前的你,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也许死过一次,人会想通很多事。”穆文远含糊带过,“贝宇鹏呢?他今天下山干什么去了?”
“他说去枫叶城找人验血纹石的刻痕。”朱恒庚说,“但我觉得……他可能也在查他师父的事。”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到窗边。
院子里空无一人,但地上……有滩暗红色的液体。
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穆文远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过去。
液体还没干,黏稠腥甜,是血。
血泊中央,躺着一块石头。
和血纹石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刻字变了——六日后,断龙石。
穆文远捡起石头,手指沾到了血。
血是温的,刚留下不久。
他抬起头,望向院墙外的黑暗。
墙头上,隐约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朱恒庚也看见了,脸色煞白:“他……他一直跟着我?”
穆文远握紧石头,石头的嶙峋硌着掌心。
这不是预言。
这是警告。
凶手在告诉他们: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断龙石……那是观星崖南侧的巨石,也是七星节点之一的“南二”。
凶手在引导他们去那里。
或者说——在等他们去送死。
“文远,”朱恒庚的声音在抖,“我们……还查吗?”
穆文远看着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墙上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
然后,他笑了。
笑得有些冷,有些狠。
“查。”他说,“不但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断龙石。”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那里动手。”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味。
远处,观星崖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而崖顶的阴影里,那双眼睛的主人收起手里的铜镜——镜面里,正映着穆文远院子里的景象。
他低声笑了:“很好。”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