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尊主的话,魏镇远已与南疆巫族起了嫌隙。今夜更漏三响时分,巴图额尔敦身负刀伤,踉跄走出魏镇远的营寨。”
枯苔君端坐于寒玉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珠魔手链。
身为南蛮毒宗尊主,他当年以一味“蚀骨**散”在继位比试中力压群雄,从先王手中接过这权柄滔天的位置。
执掌毒宗这些年,他整肃内部、扩张势力,倒也创下了一番基业。
“甚好。”他声线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继续派人盯紧。若这矛盾还不够激烈,便让安插在魏镇远身边的暗桩推波助澜一番。”
“还有湘秉谦滞留南境已逾月余,加派人手,务必将他擒来——毕竟,湘氏鸢影蝶蛊掌天下秘辛,若让他寻得生灵石,我毒宗便可将其一举纳入囊中,届时一统四合洲,指日可待。”
手链上的黑珠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忽然加重了力道。
“尊主圣明,另有一事禀报……”属下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讲。”
“无妄阁阁主传信,言蛊王之女尚在人世,就在四合洲境内……”
枯苔君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狂喜。他用力一握,腕间珠魔手链应声崩裂,黑珠滚落满地。
他却浑然不觉,脸上慢慢绽开一抹得意的笑容,眼中满是庆幸:“天佑我毒宗!我本以为当年除了越梁夫妇,世间再无蛊王血脉可助我成事。若能寻得此女,何愁天下不定?”
他起身走到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封泛黄的家书,封皮上“越梁亲笔”四字早已褪色。
“将此信送往无妄阁,告知阁主,毒宗愿倾全宗之力寻找蛊女。寻得此人,我保无妄阁百年安稳。”
属下领命退去,枯苔君缓缓坐回榻上,望着殿中跳跃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天启宴会,这场好戏,也该开场了。”
…………
天启城的祈愿节宴会,设于恢弘的启明殿内。
鎏金宫灯高悬梁间,烛光流淌在满殿的珠翠罗绮上,映得众人衣袂间尽是流光溢彩。
四族首领携亲信依次入席,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杯盏交错间,尽是不动声色的试探与戒备。
魏镇远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立于狼骑席位一侧。
他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南疆座中那个熟悉的青铜面具上,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他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姜羽坐在父亲姜世安身侧,神色沉郁如铁。他频频抬眼,望向主位旁脸色苍白的君后,心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黑衣侍者手持锦盒,快步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上君,司佐大人托属下呈递一物,言称关乎十年前旧案,与君后娘娘及人、狼二族皆有干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姜世安面色一沉,正欲呵斥这侍者失仪,君后却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轻颤:“呈上来。”
锦盒被缓缓打开,一股淡淡的腥气悄然弥漫开来。
盒中并无他物,唯有一缕干枯的发丝,以及半块碎裂的玉佩。
就在此时,一名早已被毒宗买通的内侍上前一步,高声道:“启禀上君,此乃十年前姜府主母凌阳砚秋临终前的发丝,经南疆巫医查验,其中藏有罕见的‘同心蛊’虫卵!而这半块玉佩,与北狄苍狼王妃凌阳疏月的遗物恰好契合——二位夫人是孪生姐妹,此同心蛊需以血亲为引,方能种下!”
“一派胡言!”姜羽猛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如血,“我母亲乃大胤贵女,品行端方,怎会与南疆巫蛊扯上干系?姨母与母亲是亲手足,又怎会加害于她?”
那内侍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展开道:“这是毒宗寻得的巫蛊密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同心蛊的炼制之法,需南疆巫族秘法配合狼族血脉作为药引。
凌阳夫人过世后,君后娘娘便缠绵病榻,正是因为与夫人情同姐妹、心神相连,才被蛊毒余波所扰,久病不愈啊!”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君后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满是悲戚:“砚秋……原来你当年,竟是遭人这般暗害……”
北狄首领们闻言,顿时怒视着南疆席位。
苍狼王派来的副使更是按刀起身,怒声喝问:“南疆巫族竟敢用我狼族血脉炼蛊,今日必须给我北狄一个说法!”
阴九娘端坐于南疆席位之上,凤目含霜,声音清冷如冰:“毒宗挑拨离间的伎俩,未免太过拙劣。我南疆巫族向来奉天地为尊,从不炼制此类阴毒蛊虫,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姜羽想起母亲临终前痛苦挣扎的模样,想起君后日渐憔悴的容颜,再联想到方才内侍的言辞。
所有的疑点都地指向了南疆,他心头的怒火与悲痛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
…………
城门外,各族人马正欲离宫,却被早已等候在此的禁军拦下。
一名禁军统领上前一步,高声宣读上君旨意:“宴会之上重提旧案,君后娘娘忧思过甚,彻夜难安。朕不忍见其茶饭不思,故今夜各大氏族暂且不得离开宫门。许各位一夜思忖,待明日启明时分,各族需留下一位质子,配合朝廷彻查此案!”
旨意一下,人群顿时哗然,怨声四起,却又不敢公然违抗上君之命。
在禁军的引领下,除人族外,其他三族之人皆被分置在不同的宫室之中看管起来。
阴九娘刚踏入分配的房间,便身形一晃,险些栽倒。柳骁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安置在床沿边。
阴九娘缓缓睁开眼,轻声叹息:“这场宴会,毒宗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标,怕是鸢影蝶蛊。一旦上君对南疆生出猜忌,四合洲必有战乱。”
“师父,”柳骁满脸困惑,“方才宴会上,那人提及此事还牵连到了前蛊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往日从未与我说起过。”
阴九娘沉默片刻,抬眼望着她:“此事你不必深究。明日,你留下做质子,可好?”
柳骁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阿翎听师父的安排。”
狼骑所居的宫室之内,苍狼王魏越恒身着虎皮大氅,尽显威仪。
他望着身前的儿子,沉声道:“上君此举,摆明了是要留下人质,以防三族叛乱,倒是个好计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魏镇远身上,“你可愿留下做这质子?”
“父王,儿臣愿留在大胤。”魏镇远双膝跪地,语气坚定。他自小在草原的豺狼虎豹中长大,早已习惯了颠沛与隐忍,于他而言,狼骑的营帐与大胤的宫墙,不过是换个地方苟且偷生罢了。
“不可!”巴图额尔敦突然上前一步,高声反对。他记恨着前夜被魏镇远所伤之仇。
此刻便借机提议,“为显我狼骑并无叛乱之心,也为证当年苍狼王妃并未杀害亲妹,不如将世子殿下的亲信全部带回草原。上君见我狼骑如此诚意,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忠心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阿蒙部落首领蒙奇怒目而视,“难不成你觉得世子殿下会背叛狼骑?”
他是苍狼王妃凌阳疏月最忠实的追随者,当年若不是王妃仗义相助,他早已死于棕熊之口。
巴图额尔敦恼羞成怒,仗着自己是狼骑第一勇士,跋扈道:“我没记错的话,阿蒙部落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天启宴会吧?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够了!”魏越恒厉声喝止了二人的争执,脸色铁青,“你们有这闲工夫争吵,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小公主是镇远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失踪十年之久,怎不见你们这般殷勤地寻找?”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言。
魏越苍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魏镇远身上,语气郑重:“吾儿镇远,乃我狼骑最骁勇的勇士。我命你,在大胤为质期间,务必护好自己。另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找到你妹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南疆不肯交人,我狼骑的铁骑,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镇远明白。”魏镇远叩首在地,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毒宗驻地,枯苔君听闻上君的旨意,只是淡淡一笑。
属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主,明日启明时分,我毒宗该让谁留下做质子?”
枯苔君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不留。我毒宗的子民,要完整无损地回来。”
“可是尊主,上君毕竟是四合洲之主,若公然抗命,恐会给毒宗招来灭顶之灾啊!”属下忧心忡忡。
枯苔君尚未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役使的声音:“启禀尊主,君后娘娘派人来请,说想与您聊聊往昔旧事。”
枯苔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君后娘娘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心急几分。”
姜府之内,姜羽彻夜未眠。他独自坐在母亲的旧居之中,翻找出母亲生前的遗物,逐一翻看。
忽然,他在一本旧书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前蛊王”。
“父亲所言果然非虚,母亲当真死于前蛊王之手。”
姜羽喃喃自语,眉头却愈发紧锁,“只是,若前蛊王想杀母亲,为何要将自己卷入那场古老的仪式之中?这其中,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沉思良久,起身走到门外,对候着的亲信玄武吩咐道:“你即刻去查,今日宴会结束后,南疆可有与任何人私下接触。另外,探一探毒宗与狼骑的虚实,切记行事隐秘,不可打草惊蛇。一旦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玄武领命而去,姜羽重新回到屋内,望着桌上母亲的牌位,眼中满是悲痛与决绝。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日,他刚从鹿鸣书苑下学,满心欢喜地想与母亲分享夫子传授的学识。
可回到姜府,却发现府内异常安静,平日里忙碌的下人早已不见踪影——原来那日恰逢放禄,下人们领了月钱,便都早早回了乡。
“母亲,母亲……”他一边呼喊,一边快步走向母亲的院落。
母亲的房门虚掩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魂飞魄散:一具被驱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正躺在地上,正是他的母亲凌阳砚秋!
“母亲!”六岁的姜羽吓得浑身发抖,瞥见一旁燃烧正旺的烛火,便想上前用火焰驱赶驱虫。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驱虫越是受热,越是疯狂地啃噬着尸体。
就在此时,凌阳砚秋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竟还未完全断气。
本已接受死亡的她,听到儿子的哭声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说道:“瑾威……巫毒……你父亲……信……信姨母……”
话音未落,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不久后,参加完宫宴的姜世安赶回府中。
他似乎早已知道夫人命不久矣,只是沉默地安排后事,神色间并无过多的悲痛。
姜羽惊魂未定,本想将母亲最后的遗言告知父亲,可父亲连日来忙于处理后事,始终神色匆匆,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再后来,姜府上下的婢仆被全部更换,关于母亲的一切,似乎都在被刻意抹去。
母亲的葬礼办得极尽风光,民间皆称赞姜世安重情重义,说凌阳砚秋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只有姜羽知道,那场风光的葬礼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阴谋。
“母亲,今日是您的忌辰,儿子以酒为您悼念。”姜羽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泪光闪烁,“若您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儿子,早日查出当年的真凶,为您报仇雪恨!”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墙壁上,满是孤寂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