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幕僚不愿为妃 第15章 听戏

“来了来了！快坐好！”扶灵雀跃地转身对慕容檀眨了眨眼，他们现在正在玉仙楼人声鼎沸的大堂，隔着帷帘在一张小桌上落座。台上说书人正慢条斯理的摩挲着蓄长的白胡子，台下众人皆是热热闹闹地吃茶饮酒。

先生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台下，忽而手中惊堂木一拍：“小老儿不才，今日给看官们说一段‘娇小姐离乡夜奔，鬼将军借尸还魂’。”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说书人缓缓道来：“话说这年冬天，胡同里有一个戏班子，发生了一件妙事。”

“这戏班子走南闯北唱戏，里头有一个小小少年，是班主捡来的孤儿。平日里做个丑角儿，涂个黑鬼脸的滑稽扮相，就翻几个跟斗以讨贵人欢喜来换几两赏钱。”

“这样的小鬼头，在戏班子是地位不高的，年纪又小，不比别的人孔武有力，因此常被欺负。这有一日呢，少年护着怀里的铜板，只求不被师兄搜刮了去，脸上的颜彩还没擦去就偷偷摸摸走出戏班子想换几个热馒头果腹。”

“不曾想，他抱着满怀的馒头出了店门，脚下急急忙忙未曾看路，走至拐角处，竟与一护卫撞上，跌了个大跟头！馒头自然也是没了，少年感觉那护卫的银光大剑下一秒就要劈头朝他砍来，于是赶紧护住脑袋。”

“结果，预想中的怒斥没有发生，这护卫的主子，一个貌美的官家小姐柔柔开口道：‘你是戏班子里的人？我最喜欢看戏了，你演的是戏里的将军吗？’少年愣住了，睁开一只眼睛看去，没有凶恶的大汉，只有一个天仙似的小姐。”

“他当然不够格出演戏里的将军，只是对着这小姐脸红发涨，紧张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心善的小姐没有计较少年的毛手毛脚，反而叫护卫去买了热腾腾的大肉包子来，赔他那几个滚了一身灰的白面馒头。”

先生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润嗓，底下的人全眼巴巴地等着，还有人猴急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待小姐一行人走后，少年在雪地里囫囵吞完了几个肉包子，吃完后身上一点寒意都没了，暖融融的。那时他只觉得，天底下最好的酒楼饭菜也比不上这几个肉包子。”

“美人相赠，自当难忘啊！”下面有人起哄喊道，周围都笑闹成了一团。

“诚然小姐这几个包子自然是随心相赠，收礼之人却上了心。自那以后，‘将军’这两个字便成了他的梦，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我去当个将军不成吗？’他心想着。”

“这厢人日日夜夜努力练功，那厢小姐也日渐长大，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不巧的是，边关连年战事，小姐的爹上了前线战死了，家里没了人做主，那凶恶的姨娘便自作主张要将她嫁给城里的富商做妾换银子。小姐自然是不愿的，于是和丫鬟偷偷地商议，离家出走去投奔远房亲戚。”

慕容檀聚精会神地听着，未曾想这俗套的故事经说书人的口中出来，竟然有几分动人心弦。扶灵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先生，仿佛要将他看穿了去。

“两个弱女子，夜里匆匆忙忙出走又无人照应，那离家路上的苦楚自然是不必说的。车马日夜兼程，路过一荒野坟茔，小姐忽然说这是她爹的衣冠冢，戎马一生到头来尸骨无存，都不能魂归故里。于是下车焚香祭拜，拜完伤心欲绝，哀泣不止。”

“谁知小姐身处荒郊野岭，这阵阵的哭声却将蛰伏在这一带的地痞流氓吸引了过来。见是个美貌如花的小姐，当即便起了歹心，按捺不住要绑了她回去。小姐大惊失色，却见那危急关头——一柄威风凛凛的红缨长枪自坟包后横空出世，将那乞丐恶霸都一杆挑了去！那几人以为在这坟地见了活鬼，忙屁滚尿流地离去了。”

“好！好！”底下人为这转折连声喝彩。

“小姐自然也是吃了一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是多年前戏班子的少年！”

“战争打起来后，少年背着一个小包袱自告奋勇地去参了军，好巧不巧正在小姐的爹麾下打仗，长久以来打下了不少战功，当年的‘鬼面武生’当真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了！主将战死，他回了家乡，这天夜里忽遇小姐她爹托梦，说他的坟冢有异动，将军便快马加鞭赶来此地，恰逢小姐被恶人欺凌，于是将人救了下来。”

“好听吗？”慕容檀听得正出神，旁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将她吓了一跳。她一转头，扶霄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注视着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酒杯。

“你怎么来了？”不对，他是如何知道她不在府上的？

“夜里无聊，来街上逛逛，恰好遇到而已。”扶霄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一旁的暗卫都默默无语了一瞬。扶灵仍对着说书先生望眼欲穿，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别说话了，我刚刚的都没听见。”慕容檀埋怨着这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害她错过了精彩剧情。

扶霄却微微一笑：“这些老掉牙的评书只有老头子才爱听。你看看满大厅除了你们还有别家小姐吗？走吧，我带你去看好的。”

“哎！”慕容檀方才出声便被扶霄拉走，原地只留下说书先生一句悠长的尾音：“真真是一对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扶霄好似对此地极为熟悉般，带着她七拐八拐几下穿过人群，来到了二楼的雅间。

二楼比起一楼来幽静了许多，扶霄带着慕容檀落座后唤了小二来，顷刻间美酒佳肴如流水般盛上了桌台。

又见戏台子上帘幕一拉，清脆的锣鼓声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戏腔开始了，戏子们粉墨登场演上折子戏，慕容檀无端地想到了方才评书里的鬼面武生。

这演的是一出烽烟四起，家国蒙难的戏，士兵匆匆奔往前线，没有来得及告别故乡，也没来得及告别心爱的姑娘。

“寒更声，声声悠鸣满孤城。关山月照冷，塞外马蹄奔。只闻那羌笛悠悠思故乡，一抔黄沙慰寂凉......”

扶霄给两人的杯中满上酒，目光在戏台上流转。

慕容檀侧过头，一旁的扶霄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慕容檀淡淡开口道：“容公子也爱看这些才子佳人的戏吗？”

扶霄笑了笑，语焉不详开口：“慕小姐有何高见？”

“古往今来戏文里的故事无非就是些两情相悦的戏码，明珠蒙尘，壮士扼腕，佳人被掳，才子失意。却偏偏一路来过五关斩六将，挣开一切枷锁凑了个‘团圆’二字。你说世人为何偏偏就指望这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呢？”

戏台上的曲调愈发悲壮：“金戈铁马黄昏道，寒冰霜刃映冷光。悲风原上一杯酒——烽火狼烟。谁倚长刀沙场眠？”

扶霄却并未回答：“佳人被掳，若你遇到，该当如何？”

慕容檀不解：“自然是出手相救，尽力而为。”

扶霄扶着额忍俊不禁，慕容檀看着他有些发怔。

“我这里的‘佳人’是指你。”

慕容檀也笑了：“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够‘掳’到我。”

扶霄长眉一挑：“若是那人有神功盖世呢？若是一群人呢？”

慕容檀思索半响，饮了一口酒：“我别无长技，只有这一身功夫勉强拿得出手，可见老天叫我练成刀法就不是为了让我像个兔子一般被追得东躲西藏的。尚还有一口气的人若是倒下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又怎么办呢？”

“再说我并非话本子里的佳人，没有从天而降的白衣大侠赶来救我，面对高手自然只能智取，若是鱼死网破，也算死得其所了。”

扶霄听完这一长串话默然不语，戏台子上的场景也换了一遭，变成了女儿家的绣房。

“......西楼锦书叠，无了东风却。却道是明月年年照离别，又几番阴晴圆缺。菱花镜里易朱颜，眉蹙春山相思倦。青石路上步摇颠——似水流年。谁绾青丝笑言晏？”

慕容檀正被戏文所吸引，一旁扶霄的声音响起：“诚然我认可你的本领已然到达了‘独步天下’的水平，只是在这世间鱼龙混杂，并非人人都是君子，小人也不会因为你是君子就以礼相待——毕竟光明磊落在邪魔歪道前也难免吃亏。”

慕容檀不置可否：“对付小人，自然也得用小人的法子。”

扶霄唇角微扬：“明哲保身是好事，你比我强多了，不用像我这么贪生怕死，出行都要带一堆护卫。”

他又顿了顿，缓缓开口：“跟我站在一起，就必然会遭受数不尽的明里暗里的伤害，我怕会拖累你。”

“就像这戏本子里的主角们，多是出生入死，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人，乱世里的人们最渴望的就莫过于团圆。而我现在在做的，就是结束乱世。”

慕容檀重新给自己满上酒，喝得有些多了，周身都围绕着一股暖意。她推开窗透气，冷风吹得人头脑发涨，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扶霄愣住了，手中的酒杯倒映着窗外的各色灯火，星星点点的散落在绸缎般的波光里，晃起一声缠绵哀婉的戏腔。

“若是你铮铮誓言无所累，快马加鞭度若飞，暮色沉沉浓云坠，门前风雨桥欲摧......旧时青山多妩媚——竹马青梅。谁待堂前燕徘回？”

长长的水袖如花朵般翻飞，细细的女声余音绕梁。“无非旧情难改，天各一方——关外故人归。”

眸光轻转间，扶霄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来，慕容檀耳尖倏地泛了红，冷不丁站起来走下楼去。

扶霄想起她酒后无心之言，掂了掂手里的酒杯，忽而展颜一笑，追下楼去了。

下方扶灵正听着评书连声叫好，一转头身侧的人早已不见踪影，而是一个侍卫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欲哭无泪地开口：“老爷说，天色不早了，我等奉命护送小姐归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