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秋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待看清上方层层叠叠的帷帐,猛地爬起身。
“你醒了。”一侍女装扮的女子细声道。
“这是哪里?”季辞秋头痛欲裂,发现身上的伤竟开始愈合。
“齐王府。”女子答道。
齐王府?那便是......三皇子叶玄的府邸。季辞秋想起来了,那晚叶玄在她臂上插了根银针,令她昏了过去。昏迷之前,说要与她谈个交易。
思及此,她下了床:“我要见三殿下。”
“王爷去宫里了,要等些时日。”女子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奴来伺候姑娘梳洗。”
她拿了一件丹青黄缎襦裙走来,开始给季辞秋更衣。
季辞秋任由侍女摆弄着,有些不自在,遂看向铜镜。
镜中的女子有一双秋水般明澈的眸子,秀挺的翘鼻,朱唇皓齿,两颊粉若桃花。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
“姑娘真是有趣,怎得跟第一次见自己的容貌一般。”侍女笑着调侃。
季辞秋收回手,讪讪笑了笑。
没过多久,叶玄回了府。
季辞秋跟着小厮七环八绕,进了一方精致的小院。正堂坐着一位着鸦青色广袖锦袍,头束象牙白玉冠的公子。
“王爷,人来了。”
那人正摩梭指尖的玉扳指,闻言缓缓抬头。那晚夜色太暗,季辞秋没留心他的长相,这时才见了真容。
这是一双与当今圣上极为相似的锐利凤眼,鹰钩鼻、削薄唇,龙眉凤目中隐隐有股阴寒之气。
“季姑娘醒了,”叶玄薄唇轻启,“感觉如何?”
“挺好,”季辞秋含糊应道,“殿下那日说的交易,还未言明。”
叶玄没曾想她问得这样直接,笑了笑:“季姑娘着急得很?”
“小女何德何能,殿下这般救我,”季辞秋闷声道,“若不弄清,实令人诚惶诚恐、寝食难安。”
叶玄懒懒往后靠了靠:“近日晋王回京,府里招收下人。本王看你眼明手捷,送你去晋王府做事,保你周全,如何?”
晋王府?季辞秋愣了愣。
“小女现今这模样,怕是早已张贴在告示上。”她迟疑道。
“无碍,绿蔓会给你易容。”叶玄毫不在意,“还有,你常年练功,手上有茧,做侍女不妥,扮作男子好些。”
“这......”季辞秋有些摸不着头脑,让他去晋王府做事,为何?她想起贯穿周高宗时期始终的皇位之争,照叶玄的意思,是要她卧底到晋王府上?
只是,他就这样信任她?季辞秋看了一眼叶玄。
叶玄见她犹豫,面上浮起一丝嘲弄:“本王从不勉强,季姑娘若是不愿,可自行离开。”
“只是这行踪,本王可不保证会不会透露给不良人了。”
**裸的威胁,她有得选吗?季辞秋抿了抿唇,伏首道:“全听殿下安排。”
——
季辞秋着一身粗布衣裳,身背包袱,入了崇仁坊。
“听说了吗,这晋王殿下自从回京后,一直闷在府里不出。”
“不是说伤得极重?这么些天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那这招揽下人,谁愿去啊。说句冒犯的,若是没救得回来,府一散,还得另谋下家。”两个同样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小声议论道。
季辞秋越过他们,往晋王府走。门口的牙婆见着她,远远地招手。
她连忙迎上去。
“黎叔,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人。”牙婆叫了声在一旁忙碌的中年男子。
“你好,鄙人白轩,先前在一商贾家当差。”季辞秋主动道。
黎叔正躬身帮忙推着板车,闻言直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季辞秋不自觉挺了挺身板,竟有些面试般的紧张。
“这小身板,也好意思当差。”另一牙子在一旁撇嘴不屑,他拉过一壮汉道,“瞧我这个如何?保有力的。”
那壮汉背如磐石,一只小臂有季辞秋的小腿粗,两人站在一块儿,明眼人都知选哪个。
“黎叔,我这可以给你出个好价钱。”牙婆眼见情势不妙,瞅着他的脸色,见缝插针道,“折半,三千文如何?”
这价格已不是实惠,颇有点亏本的意思。壮汉听此,更加轻蔑,他淬了一口,用肩膀狠狠撞了季辞秋一下。
本以为他会应声倒地,没曾想那豆芽竟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晃都没晃。
壮汉愣了愣,不信邪地又撞了几下,依旧纹丝不动。他气急败坏起来,抡起拳头欲砸季辞秋的脸。眼见就要结结实实地打中,拳头忽然停在半空。
侧头望去,季辞秋一只手稳稳抓着壮汉的手肘,而后用力往外一甩。壮汉被这力道带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他奶奶的。”他口中骂道,面目狰狞地扑上前欲拼个你死我活,哪知季辞秋横空一个飞踢,壮汉毫无防备,被踹翻在地。
其他三人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牙婆咽了咽口水,心中悔恨不已,方才作什么贱压那样狠的价!这样的好苗抬一抬起码能卖上七千。
“嘿,弄错了,方才说的三千文不是这个。这个要八千。”牙婆找补道,“你若诚心想要…”
她伸手比了个七:“七千文,交个朋友。”
壮汉躺在地上,挣扎了几番,被季辞秋压制,没起得来。
黎叔点点头:“收了吧。”
就这样,季辞秋花了七千文把自己卖了,成了晋王府的一名车夫。作为男仆,她与一众小厮,住在垂花门外的倒座房。
忙活了一天,待到人定,季辞秋歇了下来。她躺在床上,这才有功夫细细回忆历史。
作为一名理科生,她对历史的认知大多来自多年前的历史课以及课外闲暇时看的几本历史读物,此时才深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对于天凤年,一些细节她已有些模糊,暂时能回忆起的便只有大致的走向。
现今是天凤二十三年,太子早逝,储君之位空置,宫廷暗流涌动,一场权力之争正悄悄酝酿。
参与皇位之争的有三大势力,三皇子叶玄、五皇子叶望以及有母族支撑的九皇子叶朗。
季辞秋机缘巧合碰见了叶玄,在他的胁迫下卧底到叶望府上,稀里糊涂地与其中两位皇子产生了联结。
不巧的是,这两位皇子在历史上的风评似乎都不太好。一个阴险狡诈、私勾外敌,在天凤末年服罪而终,另一个荒淫无度、花天酒地,于昭宁一年因病早逝。
唯一的九皇子叶朗,最终继承皇位,凭一己之力挽周朝大厦于将倾,开创了昭宁盛世,是历史上百世流芳的千古明君。
若是有机会一览风姿便好了,季辞秋想。
她心中暗骂自己运气之差,好的没机会见,坏的倒全沾上了。无论跟着叶玄还是叶望,似乎结局都不太好,她有些颓丧地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冬季将尽,夜里仍是凉得刺骨。一身负木匣的男子在提灯小厮的指引下,一边搓手哈气一边操着小碎步迈入晋王府。
“太医,如何?”屋内烛火昏暗,映出黎叔脸上担忧的神色。
“殿下的箭伤着实惊险,若是向左再偏一厘,怕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且这箭并非普通的箭矢,其上淬了乌头,臣用了些甘草将将止了毒素蔓延。”
太医皱眉把着脉,啧了一声又换另一边,喃喃道:“虽止了乌头扩散,但耽搁的时日久了些,毒已侵至血脉。这左臂,许是保不住了。”
黎叔闻言,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医您也知道,王爷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断臂如削七分魂,老奴恳请您再想想,可还有别的方子?”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医有些为难,“听过阿芙蓉吗?此物主百病中恶,客忤邪气,止痢止痛行气之效尤胜。然其弊亦大,极易成瘾,不可长用。”
“殿下这毒,非以年不可解,若用此法致殿下染瘾,臣万死难辞。”
黎叔听此犯了难,眼下只有两条路,各有各的凶险,王爷不省人事无法做主,只能他来选择。他看了看叶望的左臂,咬了咬牙。横竖成瘾需日积月累,先保住身体再说。
“用阿芙蓉吧。”他握了握拳头道。
一番望闻问切后,黎叔千恩万谢地将太医送出了门:“太医可知王爷几时能醒?”
“殿下这伤,少说半个月,长则不可期。不过臣用了最好的方子,效用应会更好。”
黎叔连连点头,屋内叶望紧闭着眼闷咳了几声,他连忙跑进去。
太医立在院中,看着老汉弓着腰忙碌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其实并非仅有两副方子,而是上奏时,圣人特意点了这两副。
伤成这样,保了性命已是不易,还得受这等折磨,帝王之家真是深不可测呐。罢了,今后上点心,多用几味好药吧。
玉轮移至半空,稀稀疏疏的月光撒在中庭,细碎如银雪。他提上药匣,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地的寒气离开了。
——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季辞秋每日除了做府内的事,剩下的时间都在偷摸地练武。
府内小厮众多,不使人察觉很难。季辞秋找了许久,总算找到了一块隐蔽的空地。这空地在倒座房与垂花门之间的马厩后,本是作仓储所用,但因府内久无人住逐渐荒废,通往仓储的角门也上了锁。
这日一大早,季辞秋像往常一样来练武。她眼瞅着四下无人,小跑几步跃上了仓储的围墙。正要往下跳,忽得瞥见王府后院正中站着一人。
那人着一袭素白色中衣,侧身与黎叔说话,因隔着远,五官看不太清,只依稀看见白得近无血色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轮廓。
这是…那个生死不明的晋王?季辞秋心中一动。这么些天,他竟已醒过来了?
她不敢在墙上久留,猫着身子跳了下去。
府内另一边的围墙上,一身着劲装的少年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着屋脊。看着季辞秋跃下,他吐掉口中的草茎,脚尖聚力,轻飘飘地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