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洪石榴从业王府出来了。”
昏暗的佛堂里,案上供的是慈眉善目观世音,木鱼声停下,岳黎跪坐在蒲团上,背对门口的脸晦暗不明,她用最平静轻柔的语气缓缓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老婆子回首瞧了一眼外面,关上门,慢慢说道:“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好几个媒婆同洪石榴进了业王府,院里的嬉笑声大的飘到了墙外,几炷香的功夫,媒婆结伴出来,脸上各个喜气洋洋,笑的合不拢嘴,沉甸甸的钱袋挂在腰带上,不停地往下坠。
“老奴一问,才知道,温若这丫头怕是一步登天,小王爷为了她,居然开始遣散后院了,这不是要独宠。”
“是吗?”她微微一笑,身上多了几分冷意,神色玩味地看向菩萨,“小五还没回来?”
“五小姐守得云开见月明,傅公子叫人传话,邀小姐叙旧,老爷看了傅公子的文章,也对他赞不绝口,等中了榜,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
岳黎冷眸微眯,眼底泛着寒光,“你是说风儿不如他?”老婆子立马跪下,“老奴说错话了!四公子定然高中。”
岳黎攥紧鱼鼓,仰头笑道:“菩萨,这才叫公平,不是吗!”
回廊里,孙长风来回踱步,“这都快天黑了,怎么还没来?”他耳朵贴在门上,眉头皱的老深,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他再次提高嗓音,“温姑娘?”
“不会死了吧!”
孙长风脸色一白,顾不上什么君子之仪,连忙推开门。
齐观澜一进来,便见他弯腰驼背,鬼鬼祟祟朝屋里走去,“该死的书生,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他登时火气上来,飞快地找了个木棒,直接推开门,“淫贼!”
“你?”
孙长风一回头,木棒袭向脑门,下一刻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淫贼。”齐观澜似乎不解气,又踢了几脚,才来到床前。
“温若!”
齐观澜拨开锦帐,刚刚两人的动静温若一无所觉,双眼紧闭,连睫毛都睡死过去,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壶,确认是凉的后,端着茶杯站在床前。
“我可是救你。”
天黑寒气更重,温若蓦然睁开眼睛,下巴因突如其来的凉意而微微颤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眼睛湿润而明亮,眼下微微泛红,水珠挂在脸上,宛若雨后绽放的海棠,透出几分少有的柔弱,惹人怜爱。
齐观澜眼神慌乱地别开脸,抽出丝帕给她擦了擦,“小顺子说你们被刺杀,姓傅的托人传话,说孙月悠可能对你不利,我派人跟着她,顺藤摸瓜抓了刺客,才知道她把你带走送到了孙长风这里,我要晚来一点,你就真成她嫂子了。”
温若摸了下衣领,等手指掠过腰间,突然顿住。她的熏球不见了,罗帕轻柔地点在脸上,就像拿着一片羽毛在她脸上到处扫,痒意在她脸颊两侧绽开。
“我自己来!”
酥酥麻麻的感觉褪去,温若边擦边缓缓转动大脑,“我中了迷药,马车里的鸽子还好着吗?”
“你关注点是不是错了?”齐观澜摸了摸她的额头,“有感觉不舒服吗?”
凉!
温若下意识缩了下肩膀,眉头轻蹙,“不舒服?”
齐观澜扭捏地看了她一眼,道:“就那种呼吸急促,身体燥热,心跳加快。”
“春药?”
温若摸清了他的意思,连忙摇头。
齐观澜松了口气。
温若:“我的熏球不见了。”
“明日审孙月悠,我帮你问下。”
温若双脚刚沾地,便差点瘫倒在地上,药劲麻的她四肢有些不听使唤,齐观澜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结实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身侧,金兰与檀木的香气避无可避地钻入她的身体。
陌生的喘息在她耳边回荡,温若脑袋轰的一下,双手不易察觉地开始颤抖。
不,这不是她的声音。
温若急忙推开他,狠狠地咬了下舌尖,蓦然清醒过来,浑身都在发烫。
视线向外面一扫,孙长风直愣愣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有几个脚印,主人是谁自是不用说,“他没死吧?”
齐观澜呆愣地看向她,被刚刚那一瞬的想法打的措手不及。
不请自来的欢喜还没抽离,失落惋惜又纷沓而至,在她松开的一刹那,齐齐涌上心头。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它们便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自顾自地传遍四肢百骸,他想否认都不行。
齐观澜垂下眼眸,故作轻松地回道:“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他。”
夜幕低垂,一切归于平静,胸膛里的跳动声隐秘又急促,一股热流顺着脊椎骨席卷全身,温若脸色一变,再次咬紧牙关,踉踉跄跄走出门外。
院子里有个池塘,她顿了片刻,光脚踩着岸边的石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步步向下池塘中央走去,齐观澜揪住她的袖子,“你疯了!”
温若甩开,“我难受!”
齐观澜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该死,孙月悠果然给你下药了。”
“我冷静一会就好!”
“你等我一下!”
齐观澜掉头就走,走到孙长风面前,又踹了一脚,他左顾右盼,屋内有一个浴桶,他连忙到井边打了几桶水,倒了进去,“你进去,里面无风。”
冰冷的井水漫过膝盖,温若站在桶中,稍微好受了一些,椅子上的布包随意放着,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这是刈先生给你的?”
齐观澜一愣,“是哦,我忘了,你翻翻,有没有解药?”
雪巅丸,死者可保百日不臭。温若挑了一个,不过一炷香,她裹紧棉被冷的直发抖。
齐观澜推门,“我的人来了,抓了孙长风,我们走吧。”
“不,我不走,你让他们离远些,你派人以五小姐的名义给岳黎送信,说她今晚在听雨轩住下了。”
“你做什么?”
温若冷到发白的脸上透着愤懑,眼神锐利如刀,“我不能平白遭这份苦,我倒要看是谁害我。”
“啪!”
孙长风睁开眼睛,面色一喜,“你醒了?”
齐观澜:“装什么?”
“什么意思?齐兄怎么过来了,是月悠告诉你来接温姑娘的吗?”
“原以为她是中了什么毒,看到温姑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也就放心了。”
温若默默打量着他,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孙长风动了下胳膊,才注意到他被布条五花大绑,“温姑娘,这是何意?”
温若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红着眼眶伤心道:“我昏迷前见到了月悠小姐,我也没想到,她竟然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恨,竟拿我的清白开玩笑。”
孙长风下意识反驳,“这可不能乱说。”
温若神色暗淡了几分,泪眼婆娑地直视着孙长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是去延安寺还愿,与这里并不顺道,是有人支开车夫,拦在我面前,将我掳走。”
孙长风眼神怔愣,喃喃道:“这不可能。”
“人赃并获,她已经承认了,不是你能否认的。”齐观澜拿起匕首,指到他面前,沉声说道,“说,你是不是帮凶?不然她为何将人送你屋里?”
“我明白了!”
齐观澜恍然,“怪不得她说要一视同仁,拿温若的脑袋威胁本王,定然是你们一家算计好的,毁了她的清白,她入了你们孙家,便成了你们的护身符。”
“我看你们孙家是不想活了。”
孙长风喉咙干到生疼,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不会的!”
天色渐亮,朝阳初升,院子里露水还没散去,岳黎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长风!”
里面传来一声尖叫,“滚!”
温若的声音带着哭腔,岳黎眼底升起一抹喜色,袖中双手紧握,“成了!”
她定了定神,将暗喜抹去,立刻推门而入,一脸惊慌失措地看向大床。
孙长风衣衫凌乱,光着脚站在一边,看到岳黎的一霎,脸色唰一下白了彻底。
想起温若中的春药,灰白的脸上染上赤红,比猪肝还要难看,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复杂难看。
“你不是读书吗?”
“到底怎么回事!”
衣裳散落一地,岳黎捡起地上的裳裙,确实是温若出门前穿的,不知为何有些碍眼,但想到她身后的公主府,她急忙走到床前,想要掀开锦帐。
温若从里面死死地抓住,“滚!”
“长风,你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
“木已成舟,就算你是洪石榴的女儿,我也认了。”
“想的美。”
温若厉声道:“孙长风给我下药,欺负了我,我要告御状。”
岳黎脸色扭曲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无比嚣张地威胁着,“你清白不要了。”
“我一个流浪儿,清白算得了什么,就当狗咬了一口,孙长风等着上公堂吧,强淫良家妇女,明知故犯。”
“不可!”
岳黎心神乱了片刻又冷静下来,“我让长风八抬大轿抬你进门,你娘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温若:“你休想,我与你们孙家不死不休。”
“你走得出去吗?”岳黎冷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区区假惺惺的断亲,能唬得过谁。你说,我给洪石榴下跪,能不能将你求来?”
“果然,派人把我抓来的是你,给我下药的还是你,岳小姐,你受了迫害,居然还用这招拖我下水。”
“谁让你娘欠我!”
“我要不下手,岂不是便宜了业王府。”
“到时我还怎么找洪石榴报仇,我怎么敢。”
温若面如寒霜,“上一个想要我铺路的还在牢里等着问斩,岳小姐不怕自己儿子步入后尘?”
“你在我手里。”岳黎阴恻恻笑了起来,她双手拢在身前,理直气壮道:“我只看结果。”
“受教了。”
“岳小姐,是你跟我到官府,还是孙长风跟我到官府,你选吧,我也只看结果。”
岳黎不为所动,“我去叫月悠,你收拾下,跟我一起回孙府。”
“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