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长乐宫宫中时,太皇太后已经用过早食,在长乐宫正殿中翻阅文书。
姬昀同徐玉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长乐宫正殿。太皇太后笑对身旁的人道:“真是一对璧人,一桩好亲事啊。”
莫看太皇太后现在一副慈爱祖母的模样,十多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先帝去时膝下有三子,姬昀虽是长子,但生母原先只是掖庭中的宫人。
先帝走得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各方势力在立长还是立贤之间争执不休。
其实几位皇子都是幼子,哪里分得出谁是贤王。不过是先帝次子之母家中势大,想争一争皇位。是太皇太后做主,主持朝政,定下规矩,自古立长不立幼,这才选了姬昀登基。
太皇太后扶持姬昀登基,大权在手,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主张。
太皇太后初掌权那些年对年幼的皇帝并不在意。
当年姬刚登基时,十分执拗,朝政大事皆有太皇太后拍板,偶有请奏陛下时,若是姬昀同太皇太后政见不合,姬昀必会顶撞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必会惩罚姬昀。
严重时,姬昀被罚几日不许用食。彼时姬昀身子骨孱弱,好几次被太皇太后罚过后,高烧不退,险些没从病床上醒来。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徐玉容看着眼前充满温情的祖孙,相互问候,关心。好似真正的孤儿寡母相互扶持的家庭。
这就是皇家啊。
“如今看到陛下也大了,成亲了。”太皇太后笑着将新婚夫妻招到面前,“将来我到地下去见先帝,也不算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啊。”
“当年你父亲成婚时的情景哀家还记着呢,如今陛下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太皇太后握着小夫妻的手道,“哀家真是老了。”
“祖母千秋万岁。大齐江山还需要祖母。”姬昀道,“朕还需要祖母的帮助,祖母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人老了,不中用了。”太皇太后笑道,“哪里还帮得上忙。以后大齐的江山还得靠陛下。”
太皇太后拿起茶盏,斜睨着二人道:“陛下,哀家提醒你一句。如今你虽新婚燕尔,但也要注意分寸。昨日听闻你二人闹到子时。”
太皇太后怎么会知道?
徐玉容惊讶,昨日在椒房殿内守夜的都是徐玉容从宫外带来的人手。
太皇太后虽是魏国公主的母亲,徐玉容的外祖母,但徐玉容对太皇太后并非完全信任,因此将公主府内,能保证是自己的人手带进宫中。
太皇太后想必也并非完全信任自己,才在椒房殿布下眼线。
徐玉容不知道太皇太后此举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敲打姬昀。
“外祖母,妾知道了。”徐玉容垂下头。
“雀奴呀雀奴。如今还叫外祖母吗?当喊祖母才是了。”太皇太后又乐呵呵地笑道。好似刚刚的责问不曾存在过似的。
“是妾说错话了,祖母。”徐玉容娇滴滴回答道。
“以前祖母不是最疼爱雀奴,连朕都比不上。怎么朕把雀奴讨来做媳妇儿了,祖母还抓着雀奴的小错处不放。”姬昀笑着拉过徐玉容的手道,“祖母可别吓着雀奴。”
三人笑作一团,一派和气的模样。
啊,我们三个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长安城最大的畅春园只怕也没我们唱得好听。徐玉容心中腹诽。
天子大婚,朝会停三日。可奏疏是不会停的,姬昀陪着徐玉容和太皇太后一会儿后,便先去宣室殿处理政事去了。
徐玉容在太皇太后身旁,给太皇太后轻捶肩膀。
这些事情,徐玉容在同姬昀定亲后,便有专门的女官来教导,徐玉容很是辛苦地学了两年。
魏国公主在徐玉容几次撑不下去的时候,训斥徐玉容:“切勿把太皇太后当作你的外祖母,那是太皇太后,是你的夫祖母。”
因此徐玉容虽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女,也会这些伺候婆母的手艺。
“雀奴,你当知道,这未央宫中谁才是你真正的依靠。”太皇太后在自己的长乐宫中自是随意些说话,“哀家以前听闻民间有些女子,嫁出去了,便不知自己是母家是谁。”
“雀奴,你可不能如此。”太皇太后轻饮一口茶道,“哀家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你母亲也只得你一个女儿,我们三人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陛下将来还会有其他妃子,也许是远胜于你的宠妃,而哀家只有你一个孙女。孰轻孰重你可晓得?”太皇太后说道。
虽然她对这小女娘看得很是清楚,目前这小女娘还是知道谁是她最大的靠山。但是男色动人,太皇太后活了这么久,见多了为这一男子置自己全家于不顾的女子,不得不防。
“雀奴必将外祖母的教诲牢记于心。”徐玉容答道。
徐玉容走出长乐宫,长乐宫门外已有安车在等候,徐玉容在侍从的服侍下上了安车。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宫墙壁上,留下一半的阴影一半的光。
徐玉容想到太皇太后的话,“真正的依靠”,自己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真正的依靠”,现在是富贵日子,看似有母亲,外祖母,夫婿可以依靠。
可若是再来一场东陵叛乱,所有人都会选择先保着自己,自己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若自己真的傻傻地想着依靠他们,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母亲是祖母唯一的女儿,但祖母有更重要的大事时,便能将置于一边。
母亲曾在酒后失态后道,“母亲,儿臣做得不够好吗?”
徐玉容去查才知晓,在母亲幼年时,太皇太后想再要一个皇子,对母亲疏于照顾,冬日里六岁的母亲被奸人推入池塘,落下病根,现在每逢阴雨天,魏国公主浑身就疼得厉害。
纵使母亲和外祖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外祖母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但当外祖母有更要紧的“大事”时,母亲也靠不上外祖母了。
这便是天家亲缘。
依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人心易变。
徐玉容回到椒房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库房要整理,椒房殿原先的侍婢和自己带来的婢女有待安排。
徐玉容信不过宫中的侍婢,可按前朝规矩自己能带进宫的婢女只有五个。若是只用自己带来的人,人手定是不足。
昨日徐玉容便是安排了自己带来人守夜。因着人手不足,还是没法完全掌控椒房殿。
只是传水的一些动静让人听见了,今日一早就传到太皇太后那去了。
还是得敲打一番宫里的人。至少不能椒房殿有什么动静,都能传到外头去。
不过,现在不宜做这些,免得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对她不满。
“朱砂,石英,青金,椒房殿**有侍婢百余人,除去洒扫宫女等不计,凡是能进正殿的婢子,你们都记上表现。”
待腾出手来再好好清理。
理清了先后安排,徐玉容就在椒房殿正殿中清点要放进库房中的嫁妆,添妆,还有此前的陛下给的聘礼。
“章阳公主添妆珍珠金球鸡血石项链一条,白玉送子观音佛像一尊,金虎兽雕像一尊,金饼二十个。”徐玉容念着念着都快笑出声了。
“姬华怕不是被夺舍了。”徐玉容看着添妆上的厚礼道,“将珍珠金球鸡血石项链拿来给吾看看。”
章阳公主姬华是姬昀的大姐,也是徐玉容的表姐。徐玉容对这位表姐很是熟悉,简单来说,姬华就是,貔貅一只。
姬华幼时便是铜铸的母鸡一只,一毛不拔。不论是生辰礼,还是节礼,姬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幼时送自己做的香囊,及笄后便是送手抄经书一卷。
姬华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皇后娘娘,珍珠赤金鸡血石项链拿来了。”
“嗯。”徐玉容从漆盘上拿起项链。
这条项链做工精致,珍珠镶嵌于赤金球内,拇指大的鸡血石熠熠生辉。是徐玉容记忆中的那串。是四年前,章阳公主姬华出嫁的时候,考工室做的那串。
这么大且艳丽的鸡血石难得,大齐国内没有这么大的,是外国进贡的物事。徐玉容因着喜欢玩这些石头之类的,对这条项链印象深刻。
“我同她可没这么深的情分,让她拿自己的嫁妆来给我添妆。”徐玉容转动项链上的珍珠球念道,“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项链有问题么?”姬昀走进椒房殿正殿就看着徐玉容盯着项链,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是章阳公主给妾的添妆。”
姬昀一下便了然,徐玉容沉思的原因。
“她既给你添妆,你拿着便好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给我添这么重的礼,只怕是有所图谋。”
姬昀拿起项链,走到徐玉容身后,将项链戴在徐玉容颈上。
他的手指微凉,时有碰到徐玉容颈上脆弱的皮肤。
徐玉容一下坐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朕瞧着雀奴戴着这项链,甚美。”姬昀的唇轻轻擦过徐玉容的后颈。
姬昀看着在徐玉容的衣领下,还有昨夜未消散的印记,在皎白的珍珠映衬下,更加红艳。心中升起一股满足之感。
他从身后拥住徐玉容。
徐玉容这下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只好轻声说道:“陛下,现在是青天白日啊。”
见姬昀似乎只是拥着她,没有其他动作,徐玉容轻轻松了口气。今日早些时候,才被太皇太后训诫不得胡闹,天还没黑,便再叫水,也太过荒唐。
徐玉容已经习惯了,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姬昀总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以前才定亲的时候,就常这样。
“陛下,章阳公主是什么意思呢?你若是不说清楚,妾收着也不安心呐。”
“岩州乃我大齐重要产盐之地,这几年岩州产盐量逐年下滑,朕同太皇太后已派按察使前往岩州。”
“她夫婿是户部度支司主事。她估摸着是怕怕查她夫婿身上。”
“啊。”徐玉容这下了然,“这我哪里帮得上她。改日得寻个机会退回去。”
徐玉容想从姬昀的怀里挣脱出来,将项链摘下。
姬昀似感受到徐玉容想逃似的,越抱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