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阮雪舟醒来一打开手机,看到的就是永岛新发来的消息:“今天晚上可以回家吗?”
再往上翻一翻,那桌一筷未动的菜肴照片也呈现在了眼前。
“你再不回来吃饭,我就要倒掉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永岛临坐在家里餐桌旁那盏灯下面对着满桌子菜打出这行字时,是怎样一副神情——一定是冷着脸,仿佛已经麻木似的,却又透出浓浓的可怜意味来。
阮雪舟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即便是在最为气结的那个当口,也连一句高声点的重话都没对永岛说出过。
在那个当下的顷刻之间,他意识到他和永岛临的关系中,似乎横亘着某件事,阮雪舟猜不到那件被隐瞒的事具体是什么,但可以感受到,这件事在永岛临眼中足以威胁到他们恋情的存续。
他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也觉得自己需要知道、有资格知道。
但折磨得永岛吃不好睡不好并非他的本意,他也觉得十分不忍。所以这一天的傍晚,他收工后哪里也没去,直接回到了家中。
永岛的人不在,但却留下了一桌做好的饭菜,都是他爱吃的菜式,旁边还贴了张便条,告诉他今天要加班,如果回来了就自己热热吃,早点睡觉不用等他。
阮雪舟撕下便条时,忽然产生了一阵恍惚,就好像他们没有在闹别扭似的。
他认认真真吃了永岛做的饭,没有吃完的则包好保鲜膜放进冰箱里。
真正和永岛见到面,是一觉睡醒后清晨的事了。
阮雪舟不知道永岛前一晚是何时回家的,但永岛竟然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还早,他推开卧室门时,永岛已经做好了早饭等在餐桌边。
阮雪舟迎着他的目光,垂着眼硬着头皮走到桌边,拉开自己日常坐的那张椅子落座,执起了一双筷子。
人虽回来了,以前面对面说说笑笑一同进餐的情态却不是一下子就能回来的。一起坐在餐桌前时,两个人都感到非常尴尬——永岛是想说话又不太敢说话,阮雪舟则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上赶着过来蹭饭的人,尽管这是他自己的家,吃现成饭而一言不发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别扭。
家里安静得只有咀嚼声,最后还是永岛先打破沉默,硬邦邦地问:“你前天晚上去了哪里?”
这句话的含义很有些像兴师问罪,倘若换成平时的永岛来说,阮雪舟估计已经在他面前矮成了离家出走彻夜未归被父母抓回的小学生。
但此时此刻的永岛把这句话说得无比可怜,让阮雪舟联想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看的古装剧,只不过永岛的角色更接近于里面忧心忡忡的新妇,洗手作羹汤等待夫君回心转意,而他自己仿佛对应起了里面那个作威作福的大老爷……
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能作出如此喜感的联想,阮雪舟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也不好再矜持不语,小声地回答道:“别的房子。”
永岛“哦”了一声,扒拉了两口粥,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下次不想回家,至少告诉我一下你去了哪,好吗,我很担心。”
阮雪舟心里的防线又溃退了一点,他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收了空碗去水池旁洗。
永岛也停了筷,跑过来陪着他一起洗碗时,瞟到了冰箱旁的日历,才恍然意识到——啊,今天已经是12月24号了。
闹起了别扭,整颗心都被牵着走了,哪里还记得今夕是何夕。
哄人之事任重而道远,原本为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准备了一二三个浪漫项目,自然也都泡汤了。
永岛临提也不敢提,只能默默注视着阮雪舟洗完碗之后进了书房。他捣鼓了杯果汁配着点心一起端着走到书房门口,“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永岛已经做好了继续吃闭门羹的准备,一句“你早上吃太少了我来送点吃的放下就走”就快到嘴边,不想里面却传来阮雪舟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永岛推门而入,看到阮雪舟在电脑桌前对着屏幕坐着,便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放下了点心盘和果汁杯。他看出阮雪舟今天态度缓和了不少,便没有立刻离开,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
这间书房和普通的书房很不一样,它实际上是阮雪舟的家庭作曲室,放书只是它的第二功能。电脑屏幕上的编曲软件页面以及MIDI键盘之类的设备完全是永岛临的知识盲区,他看也看不懂,眼睛往旁边一扫,落到阮雪舟手旁的一个道林纸笔记本上。
纸上面有铅笔写的歌词,也有乱涂乱画的痕迹,原来阮雪舟还保留着纸笔填词的习惯,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的歌词雏形,他一看便知——
是《停靠》,他在写《停靠》啊。
冷战期间还会继续写他们的“孩子”,这是不是代表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呢。永岛这样想着,顿时又有了动力,开口问:“你在写我们宝宝啊。”
阮雪舟瞥他一眼,快速把本子合上丢到了一边,没有接腔。
“现在进度如何了,我能提前听听它吗。”永岛温和地笑了笑,“也算是听胎音了。”
“有个demo。”阮雪舟摆弄了一下电脑,把耳机递到永岛手边。
永岛接过耳机,却又把它放到了桌边,他单膝跪下来,俯身把耳朵贴在了阮雪舟的小腹上。
神态虔诚得仿佛真正是一个刚刚得知伴侣怀孕喜讯的新手爸爸。
阮雪舟愣了三秒钟之后,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什么试听demo,什么听胎音,永岛竟然在调戏他!
他把永岛临的头推开,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永岛低笑了一声,上来挽他手,又进一步调笑道:“别生气了,生气对孩子不好。”
“你!”阮雪舟又羞又恼,耳朵尖都红透了,气鼓鼓走出去到玄关抱着手臂,“别胡闹了,快去上班。”
永岛依言回房拿了上班用的领带出来,回头一看阮雪舟也在换外出的鞋子,他本以为阮雪舟今天就要在家里写歌,不由得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阮雪舟察觉到他的视线,抿了抿嘴唇说:“我要去医院。”
永岛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是在按照他早饭时说的要求,知会自己他的去向。
永岛刚要问他怎么生病了,生了什么病,手机便突然响了起来。
母亲永岛律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儿子,老妈来东京看你了喔。”
“妈妈?”永岛临一惊,“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其实是为了做手术啦,看你只是顺便的。”律子笑着邀约,“忽然想到今天是平安夜,没别的事的话,晚上就来陪老妈吃饭好了。”
永岛临听得着急:“什么手术?要做手术怎么不在医院好好住着,满大街乱跑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个菠萝包就回去。昨晚去了你家一趟,但是没有人啊。”律子扬声道,“我想要东大附属医院那个最有名的平川医生来给我做手术,排了两三个月队终于到我了,结果他们医院最近引进了一个新的什么手术支援机器人,到处在找病人攒经验呢,有个年轻医生每天来游说我,真的是烦死了,不想听他啰嗦。”
律子抱怨了一会儿,又笑道:“等小临过来就好了,快贡献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走。”
阮雪舟站在一旁听到这里之后,和永岛临挥了挥手便出了家门。永岛临又和律子交代了几句话后,也匆匆往电视台赶去,打算简单料理一下工作安排就跟上司请个假去照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