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舟坐在灯下思考麻里子直白的提问,他睫毛本就纤长,映着光在瓷白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影子,越发显得面容温润恬和。
心却是无法像面上一样静默平和了,麻里子的话语如同碎石落入水中,激起湖面重迭的涟漪。
对永岛临的看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微微迷蒙的神色缓缓开口:“以现在的距离和他相处,是非常舒服的状态,但如果再进一步……就不知道了。”
麻里子快人快语,无情嘲笑道:“你再舒服个两三天,永岛临搞不好就会成为下一个Gavin。”
阮雪舟轻轻摇头,说:“他们,不一样的。”
麻里子半靠在桌旁,附和道:“Gavin那孩子年纪太小了点,性子也不大稳重,我也觉得不怎么适合你,就算在一起了,时间长了估计也受不了一直躲躲藏藏的关系。永岛主播么,看着还靠谱一些,就是可惜是个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般的女孩子也受不了你这种捂不热的石头。”
见阮雪舟只是淡淡一笑,麻里子八卦心起,凑近些说:“长得美,当然是有自矜的资格,但活得太独了也不好。这些年你一直没再喜欢过什么人了吧,还是因为……?”
她没有问下去,阮雪舟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说:“才不是,这些年我也遇到过有好感的,男人,女人……只论一点点心动的话,现在想想还是有过几个的。”
麻里子一脸怀疑,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在虚张声势……”
阮雪舟继续说:“但是,其中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既然不是特别喜欢,那也就到不了为此冒风险的地步,更不需要进入到谈恋爱的阶段了。”
麻里子险些被他绕进去,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仔细想想便又觉得他太过偏执,她一拍桌子,说:“接下来这句话不是以经纪人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说的……你都没跟人开始恋爱过,怎么才能发展到特别喜欢啊!”
“恋爱难道不是因为创造了共同的回忆感情才越来越深的吗?”麻里子不解道,“我和我丈夫也是在交往之后才到了谁也分不开的程度。”
“可能吧。”阮雪舟没打算用自己的想法说服别人,“我只是觉着,特别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风险。”
“你这怕是独身独习惯了……”麻里子围着他转来转去,唏嘘不已,“我本来还规划着,再过几年,过了35岁什么的你也结个婚,对往后开拓戏路也没坏处,现在看你这性子……我觉得你这辈子都结不了婚了。”
“结不了……那就,就不结啊,又没人能管我,我本来也不觉得婚姻有什么意义。”阮雪舟倒是无所谓,“现实中感情来回折腾想想就累,我还是喜欢演戏时候的那个度,入了戏能体会到特别喜欢的滋味,出了戏又能收回来,这样就很好。”
麻里子一听这话,顿时又开始怀疑他刚才说的几个心动对象会不会只是戏中人。她叹了口气:“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特别喜欢呢……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阮雪舟有些倦了,随口道:“我俗不可耐,喜欢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的,行了吧。”
“……怎么感觉你在说永岛临。”
阮雪舟无奈:“说来说去,怎么又说回到这上了。”
永岛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浓密上扬的眉,明亮清澈的眼,高挺英朗的鼻,棱角分明的脸,是很有昭和味道的长相。
仿佛又回到居酒屋那次见面,一回身就见他站在青绿松柏之间,热烈而专注地望着他。
阮雪舟问自己,你真的不渴望吗?
人生中所遇所求的种种缘分,大都披着一层虚幻的纱衣,父母亲人的身影在海那头虚化,樽见把他当做别人的转世替代,皆川是薄情浪子匆匆过客,粉丝的爱更是虚无缥缈,朝来夕散,无从凭依。
永岛所代表的,则是一份触手可及的细腻温暖。真的一点都不渴望吗?
还来不及倾听自己心中的答案,当年樽见躺在病床上的那句话,便打碎了廊下虚影。
“你只是一时犯了错而已。”
喜欢男人是一个错误吗?年少时的他曾经细细思考,身为偶像来说,喜欢别人就是错;身为队友来说,喜欢是错;身为人来说,喜欢同性……应该也是错的。
那是一个错误吧。他很早地下了结论。
“犯错”这个概念逐渐深切地根植在他心底里,化成一道拦住他的线,让他不敢再“错”第二次。
阮雪舟静静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语气歉疚地说:“还是不了。我选几样礼物,过两天帮我送给他吧,就说这段时间给他添麻烦了,他……他会明白的。”
麻里子望着他沉静的面容,忽然为自己这位特殊的朋友感到悲哀。
他对永岛临未必丝毫无意,只是在性别的距离之外,更有对交付真心的恐惧。
如果一个人渴望爱而敢于追求,即使碰个头破血流也是痛快的;如果不信真情而懂得割舍,那更是无欲则刚。
但像阮雪舟这样,渴望得到爱,却失去了信任别人的勇气,注定只能永远与爱意隔着距离。
这是他自己心里的屏障,与前来扑火的飞蛾是谁无关。
“好,这个处理方案不错,交给我吧。”麻里子点了点头,又岔开话题问别的工作,“说起来,之前樽见先生交代的Zale团的事情,最近怎么样了?”
阮雪舟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这阵子忙解散的事情,实在顾不上那边,社长的侄子樽见武接过去跟进了。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最近又闹起来了,那两人分分钟就要卷铺盖私奔。”
麻里子意外:“上次不是还说你给他们写歌他们就消停吗,这也太不知足。”
“拿他们没办法,再过阵子吧,解约流程走完就发退社公告。”阮雪舟靠在椅背上,略显怔忡,“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樽见先生那么反对社内有同性恋者了……”
麻里子发觉这话题岔得弄巧成拙,只得又开解了他几句,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边时,她才留意到这里的花瓶里装点着洋甘菊,阮雪舟是从来没有这么好的生活情趣的,会这样做的,只能是那个永岛临了。
她不由得在心里为永岛临的爱情默哀了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