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能那般 第48章 风起（一）

秦柔嘉一路上惴惴不安，忐忑的心情在入了江暮合的院子后达到顶峰。

侍者为秦柔嘉推开那扇木门，入目便是一片青葱，院内种了一片青竹，竹林前置了一张石桌，桌上正摆着一架古琴，江暮合一袭白衣，坐在石桌前方。

白衣竹林，美不胜收，秦柔嘉五感尽失，只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一缕日光透过竹叶照射在江暮合的脸上，竹影斑驳间，他抬起了头。

竹林前还有一小汪泉水，汩汩而流，秦柔嘉的心跳声随着水声而动，愈发汹涌。

“寒舍粗鄙，女郎请坐。”

如玉石相撞，轻轻冷冷的声音拉回秦柔嘉的思绪。听到江暮合的声音后，秦柔嘉的脸一下就红了。

秦柔嘉方行了一礼，侍者便上了茶，秦柔嘉还没有准备好，又听到了江暮合的声音。

“此事，是谁告诉女郎的？”

秦柔嘉眉毛轻抬，没想到江暮合会直接问她。

“此事……自然是家父告知的。”

“秦学士还吩咐了什么？”

秦柔嘉杏眼瞪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

江暮合抬眼，对面的小娘子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他看过去，她便低下头，将心虚摆在脸上。

“秦学士果真是喜欢剑走偏锋，然本官无意与他对弈，女郎还是回吧。”

秦柔嘉这才抬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酝酿了一路的话，一句都没有说，他怎么就能赶她走呢？

叔父说，他定然会拒绝她，她便用向家女郎的事情威胁他。这样他就应该很惊恐，费尽心思讨好她，不让她说出去，再向她道歉，许以婚期。

这怎么，和叔父教的不一样？

幸好叔父还教了她别的。

秦柔嘉轻轻瞟了一眼江暮合，目光凶狠，“江侍郎可知这是什么罪？”秦柔嘉想着叔父教给她的话，“欺君之罪，江侍郎熟读大宴律法，想来比小女子更清楚等待你的是什么！”秦柔嘉轻轻搅动袖子下的手指，心中想的却是：“江侍郎应该会害怕的吧？不过只要他认错，她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江暮合这才看向秦柔嘉，秦柔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脸又红了。

空气陷入静默，秦柔嘉这才鼓起勇气，“兄长若是能够高中，于秦家百利无一害，日后也能在朝局之上辅佐江侍郎，以修江、秦两姓之好。”秦柔嘉害羞地低下头，继续搅着手指，“这都是叔父说的。”

对面很久都没有说话，秦柔嘉以为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抬起头，“妾身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秦学士的儿子，今年贵庚？”

秦柔嘉不知道江暮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照实回答，“兄长已至终贾之年。”

“这么说来，他是你的兄长。”

秦柔嘉不明所以，她分明已经说了是兄长，江暮合为什么又要重复一遍？秦柔嘉迟疑地点点头。

“如此便劳烦女郎一件事情。”

秦柔嘉听到这话开心地抬起了头。

“替我向秦学士回个话。”

秦柔嘉笑着点点头。

江暮合薄唇微张，语调平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柔嘉的笑霎时顿在脸上。

*

礼部阅完试卷后，一道圣旨悄悄下到礼部。等到主考官知道此事之后，今年举子的试卷已经被送到赵谦的殿内了。

“回陛下，今年举子的试卷已全部在此。”

李常侍将试卷拿到赵谦身前。

御案后，是赵谦和赵曦两个人。

赵曦拿出第一卷，第一卷自然是今科会元的。

赵谦有令，今年所有的试卷都要糊名，这批试卷方从礼部拿回来，糊纸还没有被揭开。

赵曦展开试卷，递给赵谦，自己则是拿了另一卷。

一卷展开，字迹若春蚓秋蛇，赵曦看得眉头紧锁。

“陛下……”赵曦一目十行，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赵谦回过头，表情比赵曦好不到哪里去。

“阿姐，这真是……”

“岂有此理。”

字迹不整，逻辑不清，论述无理，这样的文章也能被评第一？若是说没有鬼才是奇怪！

姐弟二人又翻了几篇，或有出色的文章，但也没有达到引人入胜的境地。

“我泱泱大国，难不成就只有这几个草包了嘛？”赵谦语气不善，明显生气了。

赵曦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直接叫来刘云，“将这糊纸全去了。”

“是。”

看到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赵曦冷笑一声，“难怪！”

纵使赵曦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可他们对于赵曦来说都是老熟人了。

岂有此理！

“这般明目张胆的作弊，当真是……”赵曦被气的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阿姐，你看，这是什么。”

赵曦顺着赵谦的动作看过去，才发现每张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墨痕。

像是意识到什么，赵曦又翻了翻几张试卷，前三甲无一例外都有墨痕，墨痕的位置不一，大小不同，都在很显眼的位置。

“原来如此！”

“他们竟敢这么明目张胆！”

赵谦也是十分生气。

赵曦似是又想到什么，又完完全全地翻了一遍试卷，但是却没找到一笔惊艳的字迹。

赵曦抬起头，看向李常侍：“所有举子的卷子都在这里吗？”

“回殿下，全部都在这里。”

“这里一共有多少张试卷？”

“回殿下，一共一百三十一份。”

赵曦沉思一番，“你去查今年会试的名单。”

“是。”

赵谦不解，“阿姐，可还有不妥之处？”

赵曦点点头，她还记得去年那个举子的字，一笔端正绮丽的蝇头小楷，可这群卷子里并没有。寒窗苦读多年，她不觉得他会放弃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片刻，李常侍便从礼部回来了。

“长公主殿下，这便是您要的花名册。”

赵曦接过，伸手在名单上划着。

最终还是找到了“申祈安”这个名字。

赵曦怒火中烧，“陛下，他们做的远不止这些。”

赵曦将整个名册翻了一遍，名册上的人共有一百六十七人，可从礼部拿来的试卷却比这个数字少。

少的那些试卷去哪里了？

赵谦轻呵一声，“来人，将礼部还有翰林院的人全部给我叫来。”

“是。”

众人行了礼后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叫微臣们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你们做了什么好事，当朕不知道吗？”赵谦怒吼一声。

“陛下息怒，若臣等有什么不对之处，还请陛下明示。”

赵谦对于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更是生气，“我问你们，今科共有多少举子考试。”

“回陛下，一百六十七人。”代理尚书代尚仁回道。

赵谦冷哼一声，又问：“那你可知，礼部呈交上来多少份试卷？”

代尚仁这才明了，“回陛下，一共一百三十一份。”

“你也知道是一百三十一份，朕问你，差的那些去了何处？”

秦守良立刻站了出来，回陛下：“有十名举子科场作弊，另有十人的试卷发表不当言论，还有一十六人没写完。”

“秦学士倒是记得清楚！”赵谦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扬起脸，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守良，“那朕问你，那三十六人的试卷在何处？”

代尚仁：“回陛下，那些试卷已经被处理了。”

“荒唐！”赵谦没忍住，将手中的笔摔了出去。

几人连忙作揖，“陛下息怒。”

赵谦听到这话更气，“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微臣惶恐。”

“尔等当真没将朕放在眼里是吗？”

众人垂首。

“还请陛下珍摄龙体。”

赵谦粗声喘着气。

众人自知理亏，大气不敢喘一下。

秦守良有些忐忑，他们这般明目张胆便是吃准赵谦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如今多了一个长公主殿下，他们却不得不防。公主惯会剑走偏锋，谁知她又会出什么馊主意对付他们？

赵谦头也没抬，挥了挥手。

李常侍：“陛下尚有要事要处理，诸位大臣无事便退罢。”

秦守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干脆地向赵谦行了一礼，一溜烟走了。

秦守良自知这么做必然要挨骂，但是被骂几句又少不了几块肉，自家儿子考中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秦守良刚到了家，便被秦守忠请了过去。

秦守良看见秦柔嘉跪在院内便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了，他长吸一口气，跑到秦守忠的面前，“兄长这是在做什么？柔嘉做了什么兄长这样责罚她？她可是一个女郎啊！”

秦守忠瞪着秦守良，眼里蕴藏着怒火，“秦守良，你也知道她是女郎，竟然怂恿她去找江暮合！将她置在火上烤，你还配当他的叔叔吗？”

“兄长，你消消气，我也只是想帮柔嘉啊，她一片痴心，总不应错付。”

“一片痴心，错付？你便是这么哄骗的她！你脑子里只有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为了他，你竟然还怂恿我的女儿！”

秦守良被秦守忠说得下不来台，也有些恼怒：“我这不还是为了秦家的脸面！柔嘉若嫁给江暮合，斯年在朝中做官，秦家便可永葆昌盛。”

“你！你……”秦守忠一连说了几个“你”。

秦柔嘉早已哭花了一张脸，看见自己将父亲气成这样，连忙起身扶住秦守忠，“阿父，全都是柔嘉的不是，是柔嘉让您担忧了，还望阿父莫要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柔嘉可怎生是好？”说着又“嘤嘤”哭了两声。

秦守良也在一旁附和着，“是啊兄长，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若你有个好歹，你叫柔嘉怎么办？”

秦守忠听到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出来，“柔嘉，你回房去，你！”说着，看了一眼秦守良，“跟我来。”

秦柔嘉抹了两滴泪，行了一礼退下了。

“你到底在捣什么鬼！”秦守忠忍不住怒喝！

“兄长何必生气？你放心，江暮合会履行婚事的，弟弟定然不会让柔嘉吃亏的。”

秦守忠早已在秦柔嘉那处了解一切，但他还是十分生气，“纵使如此，你也不该让柔嘉去！”

秦守良见秦守忠态度终于不那般生硬，连忙道：“兄长不知，小弟叫柔嘉去，是因为宫里那位……”

秦守忠略一思索，对上秦守良的眼，秦守良连忙点头。

“这一次，江暮合就算不和我们站一起，也由不得他了。”

*

是夜。

已经到了子时，竹室内还是烛火通明。

“郎君。”

江暮合接过信件，看了之后随手在烛火上燃了。火光乍起，江暮合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着熊熊火焰。

“郎君，秦家这般，我们该如何？”

江暮合随手将纸屑仍在香炉中，“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向家的事，他们怎么会知道？”江月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件事。

“若是有一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不该知，但是却知晓了，你认为会是因为什么？”

江月立刻明白过来了，震惊道：“是向家女郎说的？”

江暮合不置可否。

“可郎君明明帮过她，她为什么落井下石呢？”

“她从未知道的事，又怎么算作数呢。”

“这……”江月有些无奈。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我们机会。”

“他们……太急了啊。”

江月不明白江暮合在说什么。

江暮合却递给江月两封信，“将这个送到聂尧手中。”

江月接过，一个上面写着“聂尧亲启”，另外一个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郎君，这个给谁的？”

“你只需交给聂尧，他看后自当知道怎么做。”

江月愣了一下，似是明白什么，点了点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