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夜风生辰渐近,作为嫡子,又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是被许多人看好的未来储君人选,其生辰不可能不大肆操办。
受皇帝准许,宴会定在平时举办宫宴的清乐殿,许多朝中大臣及家眷皆可入宫。
“公主,这是明日要穿的宫装,可须调换?”银云捧着装有华贵服饰的托盘询问。
夜央看着这浅淡的红色,开口:“换成赭红色。”
“公主,这种场合……”银云平日里就是最守规矩的,但就是太守规矩了,会让人觉得迂腐。
“换。”
“是。”银云端着托盘匆匆离去。
夜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地倚着软榻,轻轻阖上眼。
“阿梨不哭,阿梨那么乖……”
“让阿娘呼呼,呼呼阿梨就不痛了。”安慰的话语里掺杂着孩童的哭啼声,“阿娘,阿梨的手好疼。”
“阿梨不哭,都是阿娘的错,是阿娘没用,是阿娘害的阿梨这么苦。”一幕幕画面掠过,女人环抱着啼哭的孩子,声音越来越呜咽,眼中越来越痛苦,心余力绌,无能为力。
突然,女人不见了,随之替代的是逐渐弥漫开来的红色,地面,床榻,衣服,到处都是,很红,像鲜血一样,或者说那就是鲜血,糊在女孩的脸上,血腥味,窒息感,无法逃离……
再醒来时,室内已经有些许昏暗,夜央脸色带着苍白,但苍白之中,却是异常的冷静。
走到窗边,看着四方的天空,夕阳西下,也只是落日余晖。
“阿……梨……”轻声呢喃。
“回主子,今日是属下当值。”暗十一现身跪地。
夜央神情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变得漠然,“以后白日都由他当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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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乐殿,生辰宴。
宫女太监进出忙碌地侍候着皇族大臣,几位皇子在殿内与大臣攀谈,五公主夜嫣则与夫人贵女们聊天。
“七公主到——”通传声响起,身着赭红色华贵宫装的夜央从殿门进入,凤眸目视前方,幽冷深邃,唇边不带丝毫笑意,步履稳重,身姿挺直,端的是仪态万方,国色天姿。
宴会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夜央。
站在一众贵女中的夜嫣见此,神色一蓦,又很快扬起笑容。
“七皇妹可算来了,皇兄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四皇子夜风开口笑道。
“四皇兄生辰,央儿身为妹妹怎会不来。”说着轻轻欠身,“夜央在此祝四皇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日月同光,松苍柏翠。”
“哈哈哈,还是央儿最会讨皇兄开心。”
夜远在不远处看着,撇了撇嘴,真是装模作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都起来吧,今日是朕的老四生辰,就当是一场家宴,众爱卿不必拘束。”
宴会上,玉盘珍馐,歌舞升平,奢靡至极。众人谈笑间,四皇子可谓风头极盛。
中途,有太监匆匆靠近,在皇帝耳旁低语,皇帝瞬时变了脸色,起身离开,皇后与四皇子对视后跟着离开。
“父皇怎么走了?脸色还那般差。”三皇子夜丘道。
夜远未说话,看着对面的夜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夜风也注意到了他,举着酒杯扬起笑容,随后一口干完。
这笑容在夜远看来简直是分外扎眼。
宴后,除了六岁的八皇子和几位公主,一众皇子都被叫去了御书房。
啪的一声,一本奏章扔向大皇子夜远,“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当奏章打到脸上,夜远知道,他完了……
大皇子豢养私兵,意图不必言说,皇帝自是明白,直接拟圣旨外封,无诏不得妄出,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三皇子受到牵连,也是封了王,不过好在留在了皇城。
但在东夜,皇子一旦封王,就代表着与那个位置彻底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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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觉得本宫这步棋下对了吗?”夜央抿了一口清茶,问坐在对面的人。
褚离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直皱眉,她最不耐的就是这些费脑筋的物什。但公主问了,她自当想表现一把。
正待褚离抓耳挠腮的时候,夜央出声提醒。
“看整盘局。”
“公主好厉害!”夸总是没错的。
“关键时刻,要懂取舍。”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褚离的伪装,夜央轻笑了一声离开座椅,踱步至殿外长廊,一头青丝随着步伐带起的风微动。
褚离这才意识到夜央在自己的宫内从来不会束发,长发就那样垂在身后,乌黑柔顺,修长的脖颈在其对比下显得越发白皙。
夜央抬手指向这四方的天空,“你看,其实这皇宫也很无趣,许多人的一生就像一株藤蔓,从新叶抽条到枯藤衰断,都一直缠绕在那一棵树上,红墙绿瓦如何,雕墙峻宇又如何,一生都在高墙里度过,半步也离不开这无情宫阙。”
就像她一样,被困在这为东夜公主而建的宫殿里,任韶华向远,岁月蹉跎。
褚离看向天空,本该广阔的视野却是如此的狭小,视线偏移几分,落在了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上。
“活着,没有自由?”褚离不禁皱眉,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带上生动的表情,“公主,我们老家有这样一句话,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夜央怔了一瞬,转身向殿内走去,声音里带着嗤笑:“可自由也恰恰是最无用的东西。”
看着夜央离开的身影,褚离锁着眉头,无用吗?可她分明从夜央的眼里看到了渴望。
况且没有人会不需要自由。
“公主,五公主来了。”银云向夜央禀报。
夜央坐在软塌上看书,头也不抬道:“带她过来。”
“是。”
不多久,夜嫣来到殿内,笑着出声:“央儿妹妹还是总喜欢宅在屋内。”
“五皇姐。”夜央不冷不淡地回应。
褚离隐在暗处打量这位五公主,一身月白色织金云锦宫装,发间累丝金凤衔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两侧对称插着十二支点翠缠枝簪。
褚离忍不住瞥了夜央一眼,突然觉得她不束发的原因八成是嫌坠脖子。
“屋子里总归是闷的,今天晚上母后设宴,邀咱们兄弟姊妹一起聚聚,央儿妹妹会来吧。”夜嫣说着走近夜央,坐在了最近的软椅上。
“知道了。”这态度,夜嫣摸不清她是去还是不去。
“父皇也会到场,上次父皇还在姐姐面前念着妹妹呢。”
夜央听到这话,垂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抬眸勾唇看着她,“我会去的。”
夜嫣被这笑声吓了一跳,见目的达成,赶紧开口,“那姐姐就先告辞了。”撑着笑离开,心里的瘆意才稍稍散去,这夜央,是越来越阴邪了。
夜幕降临,秋风萧瑟,一顶步辇停在凤祥宫门。
此时的凤祥宫里,灯烛荧煌,帝后情深,兄友弟恭,姊妹谈笑。
可随后,
“七公主到——”
一声通传,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场面。
“儿臣请父皇,皇后娘娘安。”依旧是一身红衣,暖烛照映下,明艳动人。
“央儿来了,快,沈嬷嬷,带七公主落坐。”还是李皇后出声,打破了略带冷滞的气氛。
“谢皇后娘娘。”听着这一口一个皇后地叫,虽说已经听了好多遍,可李皇后还是僵了一瞬,她是不稀罕夜央叫她母后,但这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这不是不给自己面子吗?
“母后,人都到齐了,不若先开饭吧,嫣儿都饿了~”夜嫣出声提醒李皇后,语气里带着撒娇,作为李皇后的亲女儿,她怎会不懂得为母后排忧解难。
李皇后:“是到时候了,沈嬷嬷,吩咐宫人上菜吧。”
“是。”
“本宫今日召你们这些小辈来宫里头用晚膳啊,还是前几日你们父皇说宫里头太冷清了,本宫就做主让你们来了,这不,立马热闹起来了。”
李皇后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皇帝,又看了看皇子公主,没有乱七八糟的妃嫔贱人,她的心里还是很舒畅的。
“皇后说的对,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就喜欢待在宫外,这宫里是缺你们吃了还是缺你们穿了?”皇帝佯装生气道。
夜风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恭敬中带着亲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儿臣们不敢远离,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父皇母后的关心与挂念,儿臣们都明白,以后定会天天进宫请安,还望父皇母后消消气。”
“是啊,儿臣虽是在宫外,可要是父皇母后想儿臣了,儿臣定会马上进宫。”五皇子夜甫附和道。
“哈哈哈,老四和老五惯会插科打诨哄朕开心。”皇帝看得出来很开心,立马吩咐王公公去将前几日地方上贡来的玉石拿出来,赏给各位皇子公主。
“这玉通透温润,细腻有光泽,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夜嫣赞叹不已,随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对夜央询问道:
“七妹妹是身体不适吗?看着脸色不太高兴。”话音不大不小,正好都能听到。
皇帝刚赏了东西,脸色就差了,这意思不言而喻。
李皇后也跟着开口:“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来人,快给七公主换些喜欢吃的菜。”
夜央看着这对母女的一唱一和,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任身边的宫女来往,也不回应答话。
气氛登时又变得尴尬。
这时六皇子夜逍出声,“七妹妹向来身子骨弱,想必是来时路上吹了风受了凉气,都说玉石养人,父皇又刚赏了好玉,六皇兄就借花献佛再送七妹妹一枚。”说着就让身边的人将玉石送到了夜央那里。
夜央这才点头回应:“谢六皇兄。”
皇帝本对夜嫣的话有一丝芥蒂,但听夜逍一说,不知想到什么,开口道:“朕记得上贡的贡品里有一扇翡翠玉屏风,一会儿给七公主送去。”
然后一副慈父的口吻对着夜央道:“央儿啊,平时要多注意身体。”
夜央轻笑一声,“谢父皇关心。”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