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较为暖和,婉儿苍白的小脸泛起潮红,云貅看了更觉怜爱,将自个儿的羊皮短襦披在她身上,又把火炉塞到她手上,车厢中的防颠簸的褥子和被子都围着她。
好一会之后,婉儿的嘴唇终于恢复了正常,说话也不再磕磕绊绊,她俯身下拜:“婉儿多谢夫人和恩公救命之恩。”
“那家人怎么如此苛待你。”
这简直就是谋杀,要不是文连虎出手,任凭婉儿摔下来,不死也得残了。
“母亲她......”婉儿柳叶眉紧蹙,眼睛四周通红,分明是她强忍着委屈,才没让泪珠滚落下来。
那个女人对婉儿的生死不闻不问,她还算母亲吗?顾忌到婉儿的面子,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待她细细追问,方才知道这样一番身世。
弘农县杨家的杨守义杨公子出身名门,和慕容家的慕容德清自幼交好,杨守义与妻生一子,想跟慕容德清结亲,慕容德清妻子早亡,只有一妾室生得一女婉儿,两家定下来娃娃亲。
十多年间,慕容家的境况大不如前,杨家反倒蒸蒸日上,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豪门。
慕容德清娶的继室王氏性格专横,生下一子一女后便将婉儿的母亲卖了,婉儿从小跟家中丫鬟妇人同吃同住,干活没有工钱不说,还得挨打挨骂。她能熬过来亏得家中仆人看不下去给她塞些吃食衣服,再加上慕容家和杨家每年互送礼物,父亲想起她来偶尔过问,王氏不敢下死手。
待到她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杨家写信来说要给两个孩子完婚。慕容德清还是洛阳县令手下的县丞,而杨守义一路都做到河南郡的郡守了!
这王氏如何能忍,撺掇丈夫把让莲儿代替婉儿成亲。慕容德清口上说:“这如何使得,莲儿才十三岁,两家十多年前定下婚事的时候说的是婉儿。”
然而他耳根子软,经不住他王氏的耳边风,竟真的写信说婉儿身份低贱,想换正妻的女儿出嫁......
婉儿说起她的身世,云貅的心一直悬着,直到听说杨家人并未同意换人,方才松了口气:“好在你的公公婆婆不糊涂。”
“夫人,我还有个请求。”婉儿内心十分忐忑,救了她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如今她得陇望蜀,会不会招来厌恶,只是她内心十分忧虑,不得不斟酌说出来。
云貅听她口称‘夫人’,面上飞起一片薄红:“婉儿妹妹,我比你大几个月,我就叫你妹妹好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姐姐,到了洛阳,能不能麻烦你和恩公跟我爹说一声,你们俩送我来洛阳,我怕母亲会借此生事。”
这妹妹真是冰雪聪明,思虑得体贴周全,一个姑娘家上了陌生人的马车,若是王氏借机生事,污了她的名节,恐怕婚事又得再生波折。
“这有何妨,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事情就办完了。妹妹你且安心在这待着,这件羊皮短襦就送给你吧,这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我还有一件灰鼠裘。”
可怜婉儿以往冬天都是都是穿粗麻褐衣,塞些干燥的芦花、茅草、碎麻絮罢了,哪里见过这等做工精致的幼年羊皮做的冬衣,慌忙又拜谢了一番。
大夏的人过冬,最最顶级的衣料是豹裘、熊裘和虎裘,皇家和诸侯勋贵才能穿上,一般的贵族和富人多穿狐裘、鼦裘和貉裘,狐白裘颇受京城贵女们喜爱。再往下,殷实之家会选择羊裘、灰鼠裘、银鼠裘等等较为常见的材质。贫苦人家胡乱弄些狗皮、老羊皮和碎兽皮,挨过冬天就行。
晚间云貅把被子抖了抖,扔到床上:“哪有他们这么欺负人的,他们娘仨吃饭,让婉儿伺候,还要婉儿吃剩饭,我本来想喊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吃,你干嘛用眼神制止我。”
文连虎心道她在公主府自幼过着安稳日子,不知道人间险恶。
“我们帮她这一顿饭有何用?反而会为她更添一层嫡母的嫉恨。”
云貅想起来殿下无意中的感叹,小嘴一撇,说道:“什么嫡母庶女,我家公主说了,这些嫡嫡庶庶,正妻妾室,都是用来磋磨人的。男人们早把好处占光了,扔出一点利益给女人们斗,女人们还在哭闹着细数爱情呢。”
“那你觉得男女之间该当如何?”文连虎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像公主说的那样,要是能两个人在一起最好,若是另有新欢,和离了各自再娶再嫁便是。”
她缩在被子里自顾自地说道:“天下间这样的男人极少,如今不纳妾的大多都是没有条件罢了,哪能刚好让我碰见,我老老实实跟着公主当丫鬟便是。”
“怎么,不想着你的儒雅公子了?”文连虎笑着逗她。
云貅轻哼了一声,翻身睡去不理他。
几日后,马车驶进了洛阳。饶是云貅自幼生活在天子脚下,也不由得感叹,这是一座能跟长安相媲美的巨城!
洛阳城在洛水两岸修建、背靠黄河,左有伊水,右有瀍水,四周有山川险阻。城内街道宽阔,城墙高达数丈,前朝已在洛阳建有南北两座宫殿,大夏高祖统一天下后,曾住在洛阳南宫。
“母亲,两位贵客想去咱们府上拜访一下父亲。”婉儿低声求道。
“这几天你都在他们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野汉子把你拐走了,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你不在自家车上,难道是我虐待了你不成。”王氏冷眼瞧着这位庶女,暗骂她真是命硬,本想把她冻死在半路,没想到又有多管闲事的人。
“没有没有,是这位恩公救了我,我跟母亲说女儿跟这个姐姐很是投缘,姐姐邀请我坐他们的车,当时您也同意了。”
婉儿还没说完,一旁那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撇撇嘴:“哪里来的土包子,也想来咱们府上。娘,别理他们,咱们去玉妆阁逛逛。你答应我的,一来洛阳就给我买首饰。”
她身边**岁的弟弟重复着姐姐的话:“土包子。”
云貅一路上轻装简行,头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子,再无别的首饰,此刻被人当成了土包子,她撇撇嘴,不跟两个小孩子置气,想拉着婉儿直接去找她爹。
文连虎拉起她的手:“夫人,咱们也去那什么玉妆阁逛逛。”
被他大庭广众之下喊‘夫人’,云貅有些羞恼,却又不得不配合他的演出,扯起一片笑容:“好啊,夫君。”
“回王府你身上得添几件首饰。”文连虎悄悄对她说。
“我带了两件放在包裹里。”
“两件哪够啊。”
见到恩公和姐姐私下咬耳朵,这般恩爱,婉儿不禁有些羡慕。
玉妆阁有上下两层楼,一楼都是些普通货色,王氏本想在一楼买一件打发女儿。眼见文连虎和云貅上了二楼,她也咬咬牙,带着儿子女儿上了二楼。
一上来,迎面就是一尊尺高的红珊瑚,玉妆阁用它来装点门面。慕容家的人被诸多金银珠宝首饰晃瞎了眼睛,小丫头莲儿闹着要买,王氏看了看价格心在滴血如何舍得,两人的窘态一时间被往来的客人们当做笑话。
云貅见惯了御制的首饰,只微微惊讶玉妆阁这里种类繁多,还有些没见过的新样式,不愧是商业最繁荣的洛阳城。
令她没想到的是,文连虎直接给她戴上一对大金镯子,这镯子样式不错,只是他不觉得金镯子太俗了吗?贵女们一向喜欢上好的玉镯,不过不是她花钱,她暗自翻了白眼之后并未说什么。
文连虎还给她买了金钗和金步摇。
咱要不要一副暴发户的模样?她上前挑了两件明月珰,一块白玉佩,两根玉簪,一套组玉佩,文连虎一并命人包了起来。
莲儿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两个土包子这么有钱,她的母亲连一件首饰都不买给她。眼看女儿都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出来,王氏咬牙给她买了一件明月珰。
回到一楼,文连虎一口气又挑了几十件首饰,大多是簪子和耳珰。
这也戴不过来呀,云貅正想劝阻,只听文连虎说道:“云儿,这是我给我们府上的丫头和妇人们买的。”
哼!他果然是个登徒子,不知道在府上有多少姐姐妹妹,定是个惯会讨姐姐妹妹开心的,云貅想起他说起他们府上的厨娘有多貌美,气呼呼地想到。
几人刚踏出玉妆阁的门口,就见到一个小厮在门口等候。
“诸位,我家夫人听说你们远道而来,让我请你们去隔壁茶楼喝杯茶,歇歇脚。”
“你家夫人是?”
“就是咱们河南郡杨郡守的林夫人呀。”
听见是未来婆婆,婉儿手足无措,她的青色外袍上前后都有补丁,挡住这边挡不住那边,这可如何是好?
云貅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悄声说道:“不妨事,大方点就好。”
“这位大人、夫人,我们夫人也想请您二位前去坐坐。”
林夫人居然一并邀请了她和文连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