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闻言抿唇一笑。
话虽如此,但几位娘娘那里,哪怕是自己用过不会再用的东西,也断然不会赏给下人。
下人和她们用一样的东西,那叫僭越。
可在公主这儿,别说殿外当差的宫人,就是她们四个贴身婢子,公主也没少赏她们好东西。
周沛一在梳妆台前坐下,临月净手过来,和梅月一个给公主上妆,一个梳头。
桂月则去了西偏殿,找收起来的手衣和风领。
临月手巧,轻扶着周沛一的下巴,为她描花钿。
嘴上说道:“奴婢给公主画朵桃花钿吧,与您今日穿的桃夭褙子相配。”
周沛一抬眼看着她,笑着应道:“听你的。”
临月轻抿了下唇,唇角弯出浅淡的弧度。
“奴婢今日早起做了杏酥,现在正蒸着,公主从立政殿回来,刚好能吃。”
听到“杏酥”,周沛一眼睛一亮。
她最爱吃杏脯,杏酥做出来也有一股杏子的味道,她自然喜欢。
高兴了也不吝啬夸赞:“你做的点心我最都爱吃……你这手艺,倘若出宫去开个食铺,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临月笑意更深,手上稳稳地在她额头上落笔,嘴上道:“公主抬举奴婢了。”
见她难得笑,周沛一自然又说了不少俏皮话哄她。
这边殿内正高兴着,外面脚步声渐近。
荷月又提着食盒,踩着没扫干净的雪“哒哒哒”地跑了进来。
“公主!”
梅月刚把镶粉碧玺掐丝镂空金簪别进周沛一发间。
一回头,就见荷月踩了一地的雪,又咋咋呼呼地跑进来。
忙道:“站住!”
荷月猛地顿脚,梅月放下梳子,走过来接她手里的食盒。
嘴上数落道:“快在外头跺跺脚再进来,看看这屋里,都是你的脏脚印。”
荷月呐呐地“噢”了一声,听话地出去把鞋底蹭干净了,这才重新进来。
“公主……”
临月最后一笔落下,周沛一梳妆完毕,站起身看过来。
“怎么了?外面雪天路滑,你走路慢些,仔细摔上一跤,屁股怕要疼上好几天呢。”
荷月点头如捣蒜,继续禀道:“公主,奴婢方才看见福昌郡主了。”
周沛一闻言一顿,确认道:“福昌?”
“嗯嗯!”
荷月眨巴着眼睛,“奴婢没看错,就是福昌郡主,似乎是往皇后娘娘那边去了。”
周沛一闻言静了片刻,没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时候进宫,能为了什么?
昨儿人被她带走,宫门前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定会向他们背后的主子禀报。
只是周沛一没想到,真正谋划着杀人灭口的,竟然不是礼王世子,而是福昌郡主。
真是好一对姐弟情深,周沛一冷笑。
只是这福昌倒也聪明,知道来求她没用,一大早就冒着雪去找皇后了。
可惜,她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
桂月从门外进来,“公主,软轿到了。”
梅月抱来件正红羽缎斗篷给她披上,仔细在脖颈处捏紧系好,防止钻了冷风进去。
周沛一随手拿了块花糕咬进嘴里,垫垫肚子,这才上轿,往立政殿去。
*
立政殿
上首的位置空空如也,皇后还没来。
福昌郡主正和坐在身旁的徐妃说话,脸上挂着笑,轻声细语地逗弄着三公主。
杨妃依旧一副淡淡的、万事不关心的模样,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妃则一脸百无聊赖地拄着额头,一双美眸微磕,神色似有倦怠。
她身旁的周澜衣面无表情地端坐着,神态倒是与杨妃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随即厚重的帘子被人掀开。
周沛一跨过门槛进来,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昭阳妹妹来了!”
福昌郡主从绣墩上起身,笑着唤了她一声。
周澜衣和周盈衣也站起来福身。
周沛一的眼神从福昌郡主圆润的笑脸上扫过,嘴唇缓缓勾起。
“郡主怎么来了?”
她装作不知道她进宫来的样子问道。
福昌郡主笑着答道:“眼看着年节快到了,我作为晚辈,合该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吗?”
宫婢拿来绣墩,梅月上前解开大氅,抱在怀里安静地退到一边。
周沛一缓缓坐下,随意地整了整袖口:“这会儿请安,倒是早了些。”
话音落下,福昌郡主脸色顿时一僵。
皇室的年节除了奢靡些,与民间并无不同。
都是从腊八才陆续开始。
至于朝中命妇进宫请安,那都要到除夕了。
福昌郡主这话显然站不住脚。
毕竟她和皇后这位婶母,关系没那么亲密。
她不是没想过和皇后打好关系。
不说旁的,皇后执掌六宫,背后还有季家,就足以让不少命妇愿意巴结。
可惜皇后是个眼高于顶的。
礼王虽是本朝唯一的亲王,却没有实权。
福昌郡主虽是郡主,却也没有靠山。
没有利用价值,就连皇上都不大理会礼王一家,皇后自然懒得应付她。
福昌郡主虽然心里暗恨,却知道皇后再不得圣心,也不能轻易得罪。
因此逢年过节的帖子是一张不落地往立政殿送。
但她也聪明,知道宝不能只押在一个人身上。
三位后妃的母族那里,她也不曾落下。
倒也算得上八面玲珑了。
气氛有些沉寂,三位后妃都是聪明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避周沛一和皇后锋芒的。
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帮着福昌郡主一个外人说话。
福昌郡主不自然地掖了掖鬓角,脸上笑意倒是丝毫不减。
“或早或晚,都是我的一份心意,想必皇后娘娘应当不会嫌我叨扰的。”
周沛一那句话,不过是故意恶心她罢了。
不痛不痒的,没什么用。
只是……
她缓缓抬眸,回以一笑,随即闭嘴不言。
不给福昌郡主任何机会提昨天的事。
福昌郡主似乎也半点不着急,重新坐下同三公主说话。
周盈衣年纪还小,手上捧着桌上的豆糕啃,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殿内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不过这是后宫的常态,娘娘公主就这么几个,关系又说不上好,凑到一起自然也无话可说。
只是今日皇后不知怎的,叫众人等了许久都还没露面。
周沛一等得都有些饿了,急着回去吃杏酥。
于是开口问道:“母亲怎么还没来?”
在立政殿伺候的宫婢福身:“回公主,晨起东六宫来人说,二殿下身子不适,皇后娘娘去了东六宫探望,眼下还未回来。”
周沛一闻言蹙眉,难不成周元晋那小子昨儿摔到哪儿了?
不应该啊……
以段给使的功夫,应当是有分寸的才对。
饿着肚子等了一个早上,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也有怨气。
郑妃坐正身子,不高兴道:“皇后回与不回,你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知道问清楚吗?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宫婢立刻跪下,“娘娘恕罪!”
“恕罪有什么用?还不快派人去问!”郑妃斥道。
清晨冒着寒风饿着肚子来给皇后请安,本就让她心生不快。
眼下皇后迟迟不来,却连个口信都不留,让她们干等着,郑妃能高兴才怪。
杨妃和徐妃没说什么,但心里怎么想的,外人却不得而知。
周沛一当然也不大高兴。
她还想早些回去吃杏酥呢!
只是不高兴又能如何?
皇后毕竟是皇后,其他人也只能眼看着宫婢匆匆离去,继续坐着等。
“说来,我昨儿个也是回去才听说,二殿下在护国公府蹴鞠时摔了一跤,眼下不知怎么样了?”福昌郡主问道。
闻言,郑妃唇角轻勾,“原来是二郎……难怪昨儿那么晚了,还有太医叩阍呢。”
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
这阖宫谁不知道皇后和郑妃两位娘娘最为不睦?
皇后虽然也不喜杨妃和徐妃,但这倒也正常。
毕竟历朝历代,后宫一众娘娘们能有几个亲如姐妹的?
不争个你死我活已经算是好的了。
只是跟另外两位妃子比,皇后对郑妃的厌恶那是放在台面上的。
而郑妃,虽不清楚皇后为何独独恨她入骨,但好在她也讨厌皇后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当今圣人不留恋后宫,傍身的儿子也不在身边养着。
后宫的日子无趣,她们没什么可争的。
平日里除了刻薄两句气气对方,也没别的事可做。
但眼下被皇后当成眼珠子的周元晋竟然伤着了,郑妃自然乐得看热闹。
最好摔出个好歹来,瘸腿破相奄奄一息……
让皇后一脉彻底与皇位无缘才好。
如此一来,除了没有母族撑腰的杨妃母子,还有谁能跟她的儿子争?
想到这儿,郑妃脸上笑意更深。
至于大娘……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周沛一。
不过公主而已,再如何受陛下宠爱,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周沛一眼睛微瞌,没有接茬。
她现在饿得慌,若是再睁眼看着福昌那肖似其弟的脸,她怕自己犯恶心。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众人不知等了多久,皇后这才姗姗来迟。
宫人恭谨地掀开帘子,只见皇后脸色阴沉地走进来。
几人起身行礼,皇后目不斜视地走到上首坐下,这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殿内稍静,没人开口,因为没人想触皇后的霉头。
可惜福昌郡主进宫本就有事相求,不开口不行。
她只能上前笑着关心:“皇后娘娘,不知二殿下怎么样了?身子可还好?”
皇后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轻嘬暖身,闻言冷淡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郡主有何高见?”
话音刚落,福昌郡主笑意一僵。
昨日的事她事后都听扈从说过了,岂能不知自己亲弟弟干的好事?
二皇子摔伤一事,皇后必然迁怒旁人,更别说被视为“罪魁祸首”的礼王世子。
好在她心里有数,进宫前就做好了准备。
“娘娘恕罪!”
“昨日宇哥儿也是一时糊涂,见那妓子身份低位,竟还妄图勾引二殿下……二殿下毕竟年幼,宇哥儿担心他被那贱籍女子引入歧途,这才想了出昏招。”
她起身拜倒,语气诚惶诚恐。
“宇哥儿知道好心办了坏事,自己不便入宫,这才急忙备了礼,催我今儿早早进宫来给娘娘和二殿下赔罪。”
周沛一心下冷哼,这福昌郡主倒是一张巧嘴……
冠冕堂皇!
长安谁不知道礼王世子就是个色胚,到她嘴里,竟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抬眼瞥向皇后,后者神色不明,只冷冷地盯着福昌郡主。
周沛一姿态随意,反正与她无关,她乐得看戏。
谁料福昌郡主这时缓缓说道:“昨日勾引二殿下的贱妾,我已派人拿下,眼下就关在礼王府,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周沛一神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