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在这时候响起。
此时暮色四合,寒气渐起。
姜暖还以为是店小二来加炭盆,打开门一看,发现是一位个子略高挑一点的女子。
她梳着随云髻斜插着一根穿珠流苏步摇,眉心还画了一个莲纹花钿。整体骨相偏硬朗,但眼尾上挑又让她多了一丝风情来。
那女子见姜暖,先是上下将人打量了一下,面露疑惑。接着右手搭在门框上,浑身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往那门框上一靠,看着跟过来的唐枳问:“你家世子什么时候配了个丫鬟?
姜暖本来还沉浸在这人刚刚那风情一靠的韵味中,听了这嗓门,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嗓音怎么听着像男的。
唐枳也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是谁后,赶紧行了一个礼,恭敬道:“七殿下。”
姜暖的脑子又短路了一下。
唐枳赶紧踢了踢她的脚,姜暖人还蒙着,学着刚刚唐枳的动作也行了一个礼,道了声七殿下好。
“免礼吧。”这位叫七殿下的根本就没顾上看她,径直越过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扭了进去。
路过的时候,一阵香气袭来,熏得姜暖鼻子痒痒的,很想打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用眼神询问唐枳,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唐枳用手侧挡着嘴,用口型说道:“皇子。”
两人在门口一阵窸窸窣窣后才关了门回屋。屋内的两个人已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了。
沈晏:“七殿下怎么在此处?”
“自然是办差结束。”
这位七殿下名叫沈慕朝,其母是宫女出身,未满七岁时他的母妃便去世了,而后被过继到皇后的膝下养过一段时间。
许是生母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那一段时间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喜欢穿着小宫女的衣服满皇宫乱跑。有一次竟然偷了公主的衣服来穿,惊扰了圣驾。皇上震怒,本来打算将他送到偏远的行宫,但恰逢那日广济寺的空明主持到皇家为太后寿诞祈福。
空明大师说此子神魂因思念亡母而离体追寻,这才导致神志不明,状若疯癫。太后怜其小小年纪便经历如此丧母之痛,便命空明大师为其引魂召灵。
至此,沈慕朝的疯癫之症才渐渐好了,不过喜欢穿女装的癖好却是保留了下来。太后想他应是太过于思念母亲的缘故,心疼不已,遂接到宫中亲自抚养。直到承安十九年,太后薨逝。
那年沈慕朝十二岁,皇后欲将他接回坤宁宫,却被太后的贴身嬷嬷拦了下来。说是太后离去前留了一道口谕。太后过身后,七殿下还是继续住在太后的万寿宫中,等到了年纪再出宫开府即可。
就这样,沈慕朝在万寿宫中一直住到了十五岁,等到出宫开府那日,那嬷嬷在送走了沈慕朝后,便随太后去了。
至于他喜欢穿女装这件事,皇帝自然是不高兴的。但太后生前便不许皇帝日后因为此事过于苛责他,所以平日里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实在是看着烦了,就打发他出去办差。短的时候一两个月,长的时候一两年。
比如这次,便是将他打发去幽州挑选良驹。他去年入夏便到了幽州,那时候新一批的小马还没长大,他只好多待了些时日。
如今年节一过,这批马也到了日子,他便启程回昭宁城了。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熟人。
沈慕朝喝了一口热茶,瓷白的杯口留下了一点口脂印。
这种好茶,他已经很久没喝到过了。
“你呢?怎么不在昭宁城好好待着?”他问,一双狐狸眼舒服地眯了起来,“难道父皇又给你派苦差事了?”
问完,他的眼睛又在姜暖的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好几下。
姜暖正靠在洗手架上偷懒:老看我干嘛?
沈晏看着他杯口上的口脂印皱了皱眉,“不是。”解释道:“母亲咳疾难止,听说漓州无极山有治愈灵药,便走一趟。”
沈慕朝哦了一声,一杯茶水很快下肚,他用娟帕轻轻点了下唇边的茶渍,眼珠子又往姜暖身上飘了过去。
“你府上的丫鬟?”他怎么没见过。
姜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但她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插话好像不合规矩。
沈晏已经编好了说辞:“路上捡的。”
“哦?”沈慕朝来了兴趣。
沈晏面不改色:“卖身葬父。”
“唐田说像他们早夭的姐姐,便买下来当个丫鬟。”
沈慕朝将信将疑地抬头看旁边站桩的唐枳,唐枳顿时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其实背地里,手指都要掐出血了。
姜暖感觉自己面皮抽搐了一下,连忙将脑袋垂了下去,十分佩服沈晏随口一绉的本事。
沈慕朝的目光还凝在她的身上,只听一声叹息,对方似乎是相信了这个故事。感慨道:“都是可怜之人呀……”
沈晏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嗯。”
……
寒暄过后,夜已渐深,沈慕朝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顺点东西:“唐枳,这茶叶还有剩的吗?”
“还剩一些,我去给殿下拿。”唐枳说着就去包袱里翻。
沈慕朝看了眼桌上的茶具,又道:“茶具也给我拿一套。”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自觉。
不过唐枳仿佛习惯了,回道:“没有。”
这次出门,茶具就带了一套出来,世子肯定不会割爱的。
沈晏把沾了他口脂的杯子扔给他,道:“你喝过的这个杯子可以拿走。”
沈慕朝闻言哼了一声:“堂兄你竟然嫌弃我。”
姜暖看着那张偏男相的脸娇嗔,本以为会恶心得受不了,没想到对方做这种娇滴滴的表情还挺自然的。
“口脂洗不干净。”沈晏皱着眉头,把这份嫌弃坐实了。
沈慕朝像是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姜暖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了一遍,心道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一会儿熟一会儿又不熟的,有点奇怪。
唐枳将茶叶包好拿过来,沈慕朝拿了茶叶便要走,余光却突然瞥到床前两张对比鲜明的地铺,他刚要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三个人睡一个房间,多挤啊。正好我的房间很大,放了两张床。”
他又扫了一眼姜暖,提议道:“不如,这个小丫鬟与我同住吧。”
怎么点她名儿了?
姜暖正要拒绝,沈晏已经抢先开口:“你不要以为你穿着女子罗裙就是女子了。”
又道:“我的丫鬟自然是要伺候我的。”
沈慕朝笑嘻嘻凑上前:“那堂哥你来同我住。”
姜暖想,这个就很合理了,反正沈慕朝房间里有两张床,他们一人睡一张,合适。这个房间就她和唐枳两个人,到时候唐枳肯定不会让她一个女子睡地铺,那么她就能睡床了!
思及此,姜暖觉得这是个十分完美的分配,立马表示:“世子我送你过去。”
沈晏:“……”
谁知结果这一送,她也没能回来,最后变成了三人睡一屋。
唐枳一回头,发现他睡上豪华单间了。
沈慕朝的房间是这间客栈唯一的上房,所以房间看起来格外大。进屋是喝茶用饭的四方桌,往前走两步靠窗的位置还放了一张案牍,文房四宝配置齐全。
进门左右两边做高了一层,各放了一张床榻,床上用品皆是上好的料子,也足够宽敞,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左侧靠里放置了一屏风,屏风后面是一个浴桶和放洗脸盆的架子。右侧靠里则放了一个博古架,博古架后面则是一方梳妆台。
沈慕朝凑到姜暖身边问:“选哪个?”
姜暖看着他带笑的眉眼,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像个皇子,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心里顿时对天潢贵胄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一下就模糊了起来。她看了一下两张床榻,右边那个好像是被躺过的。于是她着左边那个,道:“我睡这个。”
好在来之前简单洗过澡了,说完大步走过去,鞋一蹬就上床躺了。
她在这之前已经累得不行了,要不是沈慕朝突然造访,这个点儿说不定早就睡沉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的了,发髻都没拆,倒头就睡。
沈晏回头看一眼身穿女装的沈慕朝,心里觉得有点别扭。
“你换一套衣服吧。”
因为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跟穿着女装的沈慕朝睡一张床。
沈慕朝却道:“没带。”
“要不,我脱光了睡吧。”
沈晏几乎要忍不住后退了,冷声道:“那你去和唐枳挤一间吧。”正好那边地铺应该还没来得及收。
沈慕朝撩了一下头发,道:“哎呀,开个玩笑嘛。堂哥你怎么这么冷漠。”说着还故意讨打似的扭着屁股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沈晏:“……”
怎么有一种自己脏了的感觉。
他扭头对面床榻上的一坨隆起,觉得那床榻旁边的位置还挺宽敞,心里便思考着要不要把人摇起来打地铺。
许是听到了沈晏的恶魔心声,姜暖抓着被角将被子又往上拽了拽,直到盖住了整个脑袋。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快破茧的蚕蛹。
沈晏叹了口气。
算了。
今日便忍一忍。
今夜,乌云遮月,山中只有轻微的风,光秃秃的树枝如鬼影憧憧。
炭盆在房间里发出噼啪的声响,整个屋子内被烘烤得暖洋洋的,只有一丝清凉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空隙中溜进来,将地板上的一层炭灰打了个卷儿。
屋外,有黑影闪过,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门缝底下慢慢渗进来。
屋内,炭盆烧得通红,积起了厚厚一层白色的灰烬,里头夹杂着一堆不怎么起眼的灰黑色粉末。
呼啦——
火焰宛如一条游龙,贴着房间的墙根蔓延逐渐攀爬过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逐渐膨胀,将客栈二楼包裹其中。
冲天的火光霎时间将小镇照亮,滚滚的浓烟直入夜空。
还是要说一下,七殿下性取向正常[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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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