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她生”的构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们的生活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也迅速波及到她们周围的更多人。
第一个被卷入这股漩涡的是刘佳。吴漾将这个项目的初步策划和资源对接任务交给了她。这对刚入职不久的刘佳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她不再是只需执行命令的助理,需要独立协调艺术家、学者、场地和潜在赞助商。
起初,她有些畏手畏脚,习惯性地用吴漾那套纯商业的逻辑去沟通,在联系一位本土女性学者时,差点因为过于直白的“商业价值转化”说辞把对方吓跑。
虞向晚察觉到了刘佳的困境。一次项目讨论会后,虞向晚叫住了她。
“刘佳,跟这些搞创作和研究的人打交道,有时候不能太‘吴总’。”虞向晚笑着说,递给她一杯自己手冲的咖啡,“你得先理解她们的 passion在哪里。比如那位王教授,她研究闽南地区女性口述史几十年,在乎的不是出场费,而是她的研究成果能被更多人看见和理解。”
刘佳若有所思。在虞向晚的潜移默化下,她开始调整沟通方式,学着先倾听,再谈合作。她甚至主动去查阅了王教授的一些论文,在后续沟通中提到了其中让她感触颇深的观点。王教授的态度明显软化,合作顺利推进。刘佳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找到了不同于纯粹商业谈判的成就感和沟通技巧,她的身上,开始褪去生涩,多了一份圆融与理解。
与此同时,吴漾一直关注的沈明钰博士团队,也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时刻。在吴漾那份融合了虞向晚感性洞察和新评估框架的报告推动下,项目终于获得了内部正式立项,进入了尽职调查的关键阶段。
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沈明钰团队在产品的用户体验(UX)和外观设计(UI)上遇到了瓶颈,他们的设计过于“工程师思维”,缺乏对目标女性用户情感需求的细腻把握。
吴漾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虞向晚。她安排了一次非正式的三方会面,地点就约在华新路老别墅的院子里。阳光正好,院子里虞向晚种下的几盆薄荷散发着清香。
沈明钰起初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投资人要带一位画家来参与产品讨论。虞向晚也没有过多寒暄,她仔细聆听了沈明钰关于产品功能的介绍后,拿起炭笔,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起来。
她画的不再是抽象的情绪,而是具体的用户场景:一个年轻妈妈在清晨手忙脚乱的厨房里,如何通过一个设计贴心、反馈温柔的设备,获得一丝喘息和安慰;一个独居女性在深夜回家时,如何被一盏光线柔和、充满安全感的智能夜灯所抚慰……
“科技不应该只有效率,”虞向晚放下笔,对沈明钰说,“还应该有温度。它的外观、它的交互逻辑,都应该像是在对用户说‘我懂你’。”
沈明钰看着那些充满故事感的画面,沉默了许久。她一直致力于攻克技术难题,却忽略了产品最终要融入的是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这次会面,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后续,虞向晚应吴漾的邀请,以“美学与用户体验顾问”的身份,为沈明钰团队提供了数轮设计建议,极大地优化了产品原型。沈明钰这个理性至上的科学家,开始学着用更感性的视角看待自己的发明,她的团队氛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然而,生活的波澜并非总是正向的。虞向晚的母亲虞母,在得知女儿不仅没去找“稳定工作”,还和一个“搞投资的”女人合伙租了栋“老破房子”后,终于按捺不住,从老家赶了过来。
虞母的到来,让老别墅温馨松弛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她打量着这栋“年久失修”的房子,看着顶楼那个“乱七八糟”的工作室,眉头拧成了疙瘩。餐桌上,她开始了熟悉的“关怀”攻势:
“向晚,你说你,都快三十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画画,能当饭吃吗?”
“那个吴小姐,看着是挺能干,但女人太强了,未必是福气。”
“你们两个女孩子,住这么大房子,多不安全,多不会过日子……”
虞向晚试图解释“厦门她生”的项目,解释她和吴漾对未来的规划。但虞母完全听不进去,在她固有的认知里,女性的幸福路径只有一条:稳定工作,结婚生子。
吴漾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沉默,直到虞母一句:“你们这样,以后老了怎么办?连个依靠都没有。”
吴漾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着虞母:“阿姨,依靠不一定来自于婚姻或子女。我和向晚,正在学习成为彼此的依靠。我们也在努力创造一种生活,让我们的才华和努力,本身就成为最坚实的依靠。”
她的话不卑不亢,清晰地划出了边界。虞母愣住了,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女儿选择的这条“歧路”,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有着她所不能理解的逻辑和力量。
虞向晚感激地看了吴漾一眼,然后对母亲说:“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也许它不符合你的预期,但它让我觉得完整,觉得自由。”
那顿饭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虞母提前结束了行程,临走时,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不再像来时那样激烈反对,只是反复叮嘱虞向晚“照顾好自己”。
母亲的这次到访,像一次压力测试,反而让虞向晚和吴漾的关系更加紧密。她们共同面对了来自传统观念的质疑,并成功地守护了她们共同构建的这个小世界。
“厦门她生”的项目在磕磕绊绊中稳步推进。刘佳联系到了几家关注女性议题的基金会和品牌,表现出乎意料的好;沈明钰团队带着优化后的产品原型,在一次内部演示中获得了满堂彩;虞向晚的创作也进入了高峰期,她将母亲的不解、职场女性的疲惫、沈明钰团队的执着、以及自己和吴漾之间那种微妙而强大的联结,都融入了画布,作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张力与深度。
一天深夜,吴漾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份邮件,走到院子里透气。她看到虞向晚工作室的灯还亮着,便走了上去。
虞向晚正对着一幅几乎完成的大画发呆,画面上是两株截然不同的植物,一株柔韧的藤蔓与一棵挺拔的树木,它们的根系在泥土深处紧紧缠绕,枝叶在阳光下各自舒展,又彼此映照。
“这幅画叫什么?”吴漾轻声问。
虞向晚回过头,脸上带着创作后的疲惫与满足:“还没想好。也许……叫《共生》?”
吴漾走到她身边,看着画中纠缠的根系,那是看不见的,却最为关键的部分。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虞向晚沾着些许颜料的手。
“就叫《共生》吧。”她说。
窗外,厦门夜色温柔。老别墅静静地矗立在华新路的梧桐树下,像一个温暖的巢穴,庇护着两个不再孤独的灵魂,和她们正在一点点改变的、属于她们的微小世界。涟漪正在扩散,更大的浪潮,或许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