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是在一个周三铺满全屋的。
沈清欢醒来时,就察觉到了不同。
首先是声音——那种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特有的、轻微的回响和凉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蓬松的静。
我坐起身,脚趾试探着向下探去,触到的不是坚硬的木质纹理,而是一层极其绵密厚实的柔软。
米白色的长绒地毯,像一片被驯服的、温顺的苔原。
从卧室门口开始蔓延,淹没了每一寸地板,严丝合缝地抵着墙根,连家具的腿部都陷了进去。
光线因为地毯的吸纳而显得柔和,空气中的微尘仿佛都沉降下来,一切都有了毛茸茸的边缘。
沈清欢踩上去,足心立刻被温暖的绒毛包裹,深陷下去,又被一种富有弹性的支撑稳稳托住。
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听见隔壁沈清简极其轻微整理东西的窸窣声。
走到客厅。
那里也变了。
原本冷冽的极简风格,被这片无边无际的柔软彻底颠覆。
质地更厚,绒毛更长,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细腻温和的光泽。茶几、沙发的底部都仿佛漂浮在这片绒毛的海洋上。
世界忽然失去了所有坚硬的棱角和可能磕碰的声响。
沈清简正跪在沙发边,黑色的长发在颈后低低束着,露出一段专注的、微微汗湿的后颈。
她在处理最后一个角落——用一把专门的小滚轮,将地毯边缘与踢脚线压得贴合无比。她做得很仔细,手指压着滚轮,一遍,又一遍,直到那里平整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听到我的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得近乎无声)
她抬起头。
晨光透过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鼻尖有细细的汗珠。
“醒了?”她语气平常,好像只是换了块桌布,“试试看,喜不喜欢。”
沈清欢没说话,只是原地又踩了踩,感受那股从脚底一直熨帖到心口的柔软。
然后走到她身边,也跪坐下来。地毯的绒毛立刻温柔地接纳了我的膝盖,没有任何不适。
“为什么?”沈清欢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梳过厚实的绒面。
沈清欢伸直了腿。
她的脚踝很细,陷在米白色的绒毛里,有一种脆弱的精致感。
“你晚上起夜”她平静地陈述,目光看着前方虚空,“光脚,地板凉。”她顿了顿,手指也学沈清欢的样子,插进地毯又松开,看着绒毛慢慢恢复原状,“而且……上次在浴室,你说‘冷’。”
她没再说下去。但我们都想起了那个冰冷的瓷砖,和比瓷砖更冷的绝望。
“这太……”沈清欢想说“奢侈”,想说“没必要”,想说“你不用做到这样”。
但话堵在喉咙里。
因为这片柔软太具象了,它无声地诉说着另一种语言——这里没有冰冷,没有硬物,没有突然的磕绊和令人心惊的脆响。
这里只有缓冲,只有接纳,只有一种被彻底兜住的安全感。
“打扫起来会麻烦。”沈清欢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这句。
沈清简侧过脸看她,嘴角有极淡的弧度。“买了最好的吸尘器,静音的,带除螨。”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周我会彻底清洁一次。你不用担心。”
沈清简总是这样,把一座山一样的付出,说得轻如羽毛。
沈清欢躺了下去。
整个人陷入地毯的怀抱,绒毛温柔地贴着脸颊、脖颈、手臂。
视野里是天花板,但因为这片厚实的底色,连天花板都显得不那么空旷冰冷了。
闭上眼,感觉身体不可思议地放松,仿佛所有绷紧的神经,都被这无处不在的柔软悄悄托住、抚平。
沈清简也在她身边躺下,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手臂偶尔会碰到我的。
她们都没说话,就这样并排躺在崭新的“地面”上,听着被地毯过滤后、变得模糊而遥远的窗外市声。
过了很久,沈清欢轻声说:“像在云上。”
“嗯。”沈清简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满足,“那就好。”
这不仅仅是地毯。
这是她为沈清欢打造的、一个物理意义上的温柔乡。
在这里,摔倒也不会疼,打碎东西也会有缓冲,光脚奔跑也不会着凉。
她用这种近乎笨拙的、铺天盖地的方式,将可能伤害沈清欢的“硬”与“冷”,从沈清欢的世界里暂时屏蔽了。
爱原来可以是这样具体的触感——是陷进去就舍不得起来的、蓬松的温柔,是每一步都被稳稳承托的安心。
阳光在地毯上缓慢移动,将一片绒毛晒得暖烘烘的。
沈清欢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那片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尖蹭到的,全是无声的、毛茸茸的呵护。